傅抱青嬉皮笑臉地笑道:“那就賠十年。”
她笑了笑,往外麵去,“怎麼,打算賣給我們章家了?”
傅抱青傻愣愣地問:“少夫人要嗎?”
她搖搖頭,“不要。”
傅抱青摸摸腦袋,餘光瞄見她那雙祖母綠小高跟往外而去,他連忙跟上去。
白玉蘿指了外麵的園丁,同他交待:“以後你彆在屋裡杵著,乾不慣細活,就乾這些粗活,我們章家不養閒人。”
傅抱青愣了一會,而後大著膽子問:“我能跟在少夫人麵前嗎?”
她沒有立刻答應他,笑問:“你跟著我作甚?”
傅抱青誠實回答:“想長點見識。”
她笑道:“我自己的見識都沒長出來,哪裡能讓你長什麼見識?”
傅抱青什麼都不會,唯獨求人的本事最得心應手。他張著雙黑亮的眸子,誠懇地望著她,“求求你了,我一定能做好的。”
她本就沒有想過拒絕他,街上撿回來的寶貝,自然要放在眼皮底子下盯著,哪怕他犯蠢,瞧在眼裡,也是高興的。
隻是不能讓他太輕鬆,她的十個大洋,總得有所值。
“你和李大過招,能打贏他,我就讓你跟在我身邊。”
傅抱青兩眼發光:“好。”
很快,他的兩眼發光變成兩眼泛青。
李大下手是真狠,招招往他身上來,毫不含糊。傅抱青挨打的時候,抱著頭亂竄:“彆打臉,一切好商量。”
李大對於這個想搶自己飯碗的人沒什麼好感,瘦雞柴棍似的,還想取代他保護少夫人,簡直癡人說夢。
少年吊兒郎當的,天天孝敬李大,和他說道理:“我跟了少夫人,有我在麵前做對比,不更能襯出你的本領嗎?”
少年天天磨,磨得李大沒了耐心,一拳打過去,少年鼻青臉腫,想要護住的臉,終究還是掛了彩。
他請了病假,百般無聊,在床前給好友寫信,怕人瞧出來,用的法文。
富家少爺沒經過事,躺過垃圾堆,都覺得是新鮮事,他在信的末尾提到:“我遇到一個姑娘,她長得很好看,隻可惜嫁了人。”
信寄出去,不敢寫收信地址,怕被人查到,兜兜轉轉,換了好幾條街,就差沒跑出城去寄了。
他重新找李大打架,這一次,不再掩藏。
他從李媽那聽說,少夫人覺得他沒用,準備調他去倒夜香。
他可不想去倒夜香。以後傳出去,他傅抱青臉麵往哪擱。
少年在國外待著的時候,學過幾招搏鬥的本領,咬著牙全使出來。李大沒個準備,竟然被少年打倒在地。
他打贏的這場比賽,邀請了她觀看,李氏其他三位兄弟都鼓掌了,她沒鼓掌,盈盈站在那,含笑看著他,“好了,抱青,以後你可以保護我了。”
他忽地喘不過氣,不敢往她那邊瞧,慌忙移開視線。
他比她小半歲,她應該是將他看做弟弟。她人很好,從不打罵下人,用留洋的那一套,講究和人平等相處。
她遞給他帕子,讓他擦汗,他捏了帕子往衣兜裡塞,沒舍得用。
他浪費東西浪費慣了,在章家的一切,都是她給的,他第一次受人施恩,喝口水都覺得香甜。
大舞廳重新開張。
章家大爺下了葬,葬禮的事情徹底過去,白玉蘿騰出手來,第一件事就是接管大舞廳。
她給大舞廳改了名,不叫“百樂廳”,叫“人間歡喜”。
章辜民將歌女和舞女全都遣走,使了下作手段,好看她笑話。白玉蘿不慌不忙,章辜民替她辭掉所有人,反倒替她省了一番功夫。她要的,本來就隻是大舞廳這個殼,至於歌女與舞女,重新請就是。
白玉蘿給的工錢高,要求也特彆,給舞女和歌女請了英文先生,教她們用英文說話,又讓她們穿著高檔絲襪昂貴洋裝,教她們保持端莊的同時如何誘惑客人,又明文規定,不準任何人與客人私下來往,除非有她的同意。
人間歡喜的舞女們,一天穿洋裝,一天穿旗袍,凡是穿洋裝的那一天,客人入場,必須用英文交流,凡是穿旗袍的那一天,客人必須能說一口軟糯的江南羨城話。
人間歡喜重新開張那一天,除了原先的客人外,還有大批新客人湧入。全都是羨城的權貴,過來湊熱鬨償新鮮的。
少年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
他細皮嫩肉的,個子又高,很是引人注目。
羨城無人知道他,他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大咧咧地站在門口替門童招待客人,一口發音標準的英文,故意磕巴幾下,和幾個外國客人聊得正歡。
羨城海上貿易發達,來往的外國人格外多,商機多,大家紛紛湧入,也就有了今日繁華昌盛的羨城。
章辜民來時,正好一肚子火。白玉蘿做起事來有模有樣,膽子大,不怕事,心也細,他原想讓她開不成這大舞廳,她卻應對得當,見招拆招,根本不帶怕的。
他瞧不起的小寡婦,漸漸成了他最大的煩惱。
章辜民往裡去,正好與傅抱青撞個滿懷,傅抱青正回頭和客人說笑,猛地一下撞見章辜民,沒刹住車,腳往章辜民鞋上踩了好幾腳。
章辜民正嫌沒地撒氣,如今有個送上門的,一巴掌抬起就要甩過去。
少年麻溜地躲過。
瘦瘦白白的小夥子,嘴裡喘著氣,無辜的大眼睛望過去,“你誰啊?怎麼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呐,這可是我家少夫人的場子。”
章辜民氣急敗壞,旁邊人說:“見了章二爺,還不快低頭認錯。”那人最會察言觀色,知道章辜民與白玉蘿不合,正好找機會作踐她的人殺殺威風,故意指了章辜民的鞋,同少年說:“跪下來,舔乾淨。”
少年皺緊眉頭。
章辜民的人掏出槍。
今天本就來鬨場子的,是進去鬨,還是在外麵鬨,沒什麼兩樣。
忽地一輛小洋車駛來,緩緩停在大門口,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甜軟的江南口音,卻帶著綿裡藏刀的寒戾,“我當是哪個撒賴潑皮戶,竟敢在我白玉蘿的地盤上鬨事,仔細一瞧,原來不是小流氓,是小叔公您老人家大駕光臨。”
眾人望過去,先是望見一雙寶石藍的法式小高跟,再是一雙薄如蟬翼的絲襪,細瘦的腳腕,優雅透白,陽光一照,絲襪上的光亮如流水一般,晃出璀璨碎光。墨綠色的開叉旗袍,繡的是鳳凰於飛,胸針是紅寶石鑲鑽。
旁人若是穿著一套,定被衣壓得氣勢全無,然後她穿起這一套,任憑如何光鮮奪目的衣飾,也不及穿衣人萬分之一的風采。
白玉蘿嫋娜往前,從章辜民身邊擦肩而過,她漂亮的眼睛未曾賞半點目光給他,而是直接落在正前方被無數把槍對準的傅抱青身上。
她從手袋裡掏出一把搶,站到少年身側,將槍遞到他手邊,問:“開過槍嗎?”
少年這時後悔起來,或許當初就該跟著父親學幾手。
不等他回答,她握住他的手,教他將槍拿起來,對準前方的章辜民,慢條斯理地往外拋話:“抱青,你記著,我白玉蘿的人,決不能被人拿槍指著,你應該在彆人拿槍之前,一槍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