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年從夢中發醒。
薄薄的眼皮下, 眼珠子無力地轉了轉,沒有睜開眼, 因為不需要。
他的人生, 是一場又一場噩夢, 閉著眼或是睜開眼, 沒有任何區彆。
他轉過身, 根本連看都不用看, 一伸手就能準確拿到床邊放著的玉佩。
這塊玉佩, 是他第一世時,母親喚他過去, 拿出一對玉佩給他,告訴他這是皇後才能佩戴的玉佩,讓他好生保管,來日選後時, 親自交給他的小皇後。
前三世,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娶妻生子。直到第四世,遇到她,他才生出想要娶皇後的衝動。
她該是他的。做他的皇後,與他白頭偕老。
少年攥緊玉佩, 冰涼的玉石摩挲指腹, 又寒又冷,他蜷縮著身子, 不想睜開眼,不想麵對這個世界。
上一世, 他又沒能找到她。最初他以為是彆人竊取了她的肉體,隻要殺掉那個人,然後他再自殺,醒來後興許就能遇到她。
他殺了很多個假的言婉,她們中沒有一個是他的阿婉,自殺的時候很痛,但是再痛,他也得去下一世找她。
後來死著死著,也就習慣了。現在他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鑽研不同的死法,選一個新鮮出奇的死法,儘量不那麼痛苦。
少年抽了抽鼻子,肩膀一顫一顫。
接下來他要做什麼呢。
照常去言府找人,然後看一眼,如果又是假阿婉,那麼他這一世也就結束了。他得趕著再去下一世。
最初他去言府找人,心裡歡喜,漸漸地,也就麻木了。這一次,大概又不會是真阿婉。
他現在唯一要考慮的,就是這次該怎麼死。
少年抱緊自己。偌大的宮殿,沉悶寂靜,無處不在的孤獨附在空氣裡,一點點地朝他湧去。
黑暗中有動靜響起。
有誰喚他:“陛下。”
少年嚇一跳。
這是他新一世的第一天。他記得很清楚,宮殿裡的宮人於昨晚被趕了出去,除了他,不會有彆人。
他重新活了那麼多次,除了假阿婉,其他一切人一切事都是按照他第一世的情況,從來沒有半分變化。
少年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宮殿內沒有點燈,門窗緊閉,隻窗欞透出幾分光。外麵陽光明媚,他每次都是死在燦爛的太陽底下。
他緊張地看向前方。
黑暗之中,有誰朝他而來,嬌嬌小小的一個身影,看不清麵容,應該是個小宮女。
他下意識往後縮。
他已經很久沒和人正常接觸過了,他不喜歡,他隻想要和他的阿婉過日子。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陛下。”
離得近,他總算看清來人的麵容。
果然是個小宮女。穿著素青的對襟襦裙,烏黑的頭發挽成一對雙環望仙髻,生得太過白嫩,跟雪團子似的,搖搖晃晃往他跟前來。
她半坐在他的床前,一張清純可人的臉露出甜甜梨渦,恭敬地喚他:“陛下,太後娘娘傳您過去。”
少年迷茫地皺緊眉頭。
不對,她分明在撒謊。母親不會在這個時候傳召他。他才剛醒,還沒來及做什麼,周圍的事物絕不會發生變化。
少年警惕地問:“你是誰?”
小宮女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陛下,奴婢是穗穗呀。”
少年眉心皺得更深。
穗穗是誰?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不等他回過神,小宮女已經上前為他穿戴,軟綿綿的一雙小手往他身上招待,弄了許久,急得滿頭大汗,連個衣帶都未係好。
他忍不住嫌棄:“真笨。”
小宮女抿住紅豔的唇,眉眼低垂,濃密的長睫忽閃忽閃,她既委屈又害怕地求他:“陛下,奴婢會好好學的,您不要趕奴婢走。”
少年自己穿好絳紗袍,吩咐她提靴來,她拿了靴子來,半跪在地上替他穿鞋,怎麼也穿不進去。
她嘴裡嘟嚷:“陛下,你腳好大哦。”
少年使勁往裡一蹬,套好了鞋,朝她那邊看一眼。
好無禮的小宮女。
他可是皇帝。她竟然敢這樣對他說話,不想活了嗎?
他往外走,小宮女跟在他身後。
少年漫不經心地問:“你什麼時候來朕身邊伺候的?”
小宮女:“今天剛調過來的,奴婢從前在浣衣局,立了功勞,太後娘娘讓我以後不用再洗衣服,正好禦前缺了個宮女,便將我派過來了。”
少年使勁回想。
怎麼也想不起來。後宮的瑣事一向都是由母親處理,調宮女這樣的小事,他自然不會知道。隻是奇怪,前麵活了那麼多次,他怎麼就沒遇到個叫穗穗的宮女呢?
難道哪裡出了差錯嗎?
他正發著呆,忽地鼻尖一抹花香。
適時小宮女已經將殿門打開。
明晃晃的光傾瀉而入,照在人的身上,暖和舒服。
小宮女笑著往他跟前湊,彎彎一雙眼睛跟月牙似的,“陛下,今日天氣真好,您要去禦花園看看嗎?”
他哼一聲。
他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少年照常徑直往宮門而去。身後小宮女急忙忙喊:“陛下,您要去哪裡啊?”
少年不管不顧繼續往前。
小宮女氣喘籲籲:“陛下,您等等我啊……”
忽地身後噗通一聲,是誰摔倒在地的聲音,急促的呼喊聲變為輕聲的哭泣。
少年悶了悶。
大概是這一次醒來和從前不太一樣,所以他竟下意識回了頭。
他望見小宮女狼狽地倒在地上,低著腦袋,哭得傷心。大概是傷著哪了,爬不起來。
真是麻煩。
少年抿抿薄唇,猶豫半晌,最終轉過身,緩緩朝她而去。
宮門就在身後。算了,反正如果來的是假阿婉,他什麼時候去,都一樣。
少年停在小宮女跟前,沉聲問:“哭什麼。”
小宮女仰起臉,一雙眼腫紅,委屈至極,哭得打嗝,泣不成聲:“奴婢……奴婢沒用……”
他蹲下身來,沒好氣地道:“確實沒用,走路都會摔倒,沒見過你這麼笨的。”
小宮女擦了眼淚,順勢拉住他的袍角,怯生生地求他:“陛下,您先去太後娘娘那裡好不好,您要是不現在去,娘娘會罰奴婢的。”
少年撅嘴:“朕想去哪就去哪,母後罰不罰你跟朕有什麼關係。”
小宮女張著大眼睛望他,黑亮的眸子重新泛起點點盈光,她不再勸她,嘴裡含糊不清,跟未斷奶的小羊羔似的:“陛下,那您能不能跟太後娘娘求求情,讓娘娘不要罰奴婢的月例錢,您讓她打奴婢好了,奴婢願意挨板子。”
少年一愣。
頭一回聽說有人願意挨板子的。
他湊近問:“你是不是傻?銀子沒了可以再掙,挨板子會死人的。”
小宮女露出堅毅的神情來:“奴婢每個月攢月錢很辛苦,要命可以,要錢不行。”
少年忍不住笑出聲。
他已經很久沒笑過了,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猶豫半晌。少年站起來,作甚就要走。
小宮女猛地抱住他的腳:“陛下,待你從宮外回來,一定要記得替奴婢向太後娘娘求情。”
少年歎口氣。
“你放心,你的月例錢不會少,既然母後傳召朕,那朕就先去母後那好了。”
小宮女喜笑顏開,被淚水浸染的臉蛋如春花般燦爛,兩個小梨渦甜得能斟出蜜來,“陛下,你真好。”
少年昂起下巴,雙手負背,往前走了幾步,覺得哪裡不對,朝後一看,小宮女仍舊坐在地上沒起來。
他又走回去。
小宮女聲音細細小小,“陛下,您先去,奴婢腿傷著了,可能還得再坐一會才爬得起來。”
少年往周圍看了看。
除了不遠處的宮門侍衛,並無宮人路過。
少年想了想,最終不情不願地彎下腰,不太耐煩:“上來。”
他趕時間去死。先去完母後那裡,然後再出宮,正好來得及。
他已經試過各種各樣的活法,已也已經嘗過各種各樣的死法,世間萬事對他而言,皆是死水一潭。
小宮女毫不客氣地攀上他的背,她輕得很,跟羽毛似的,一把嬌嬌軟軟的嗓子湊在他耳邊說:“陛下,奴婢以後一定會儘心儘力伺候您。”
少年步伐矯健,將她牢牢背穩,往前麵而去。
他背著她走了一段路,走到有人的地方,打算喊人來將她抬回去,小宮女卻忽地哎呀一聲,甩了甩腳,眼神天真無辜:“咦,不痛啦。”
少年狐疑地望她一眼。
小宮女跌跌撞撞跟上去,“陛下,快走罷。”
去完太後殿,出來的時候,少年歎口氣。無論活多少次,母後的念叨說辭皆是一模一樣,聽得他耳朵都快生繭。
少年又打算往宮外去,無奈身後多了個跟屁蟲,怎麼甩都甩不掉。
少年止住步子:“你怎麼跟塊牛皮糖似的?”
小宮女假裝聽不懂:“陛下是在誇我像糖一樣甜嗎?”
少年嘴角一抽:“不是誇你,朕是在罵你。”
小宮女:“陛下罵人跟誇人一樣甜,陛下真溫柔。”她雙手高舉過頭,而後緩緩落下,行的宮禮,眼睛自手指縫裡眨了眨,笑著望他,聲音揚一聲:“恭請陛下回殿。”
少年身形一滯。
罷了。
今天就先多活一天吧。
(二)
結果活了一天又一天。
不是他不想去死,實在是宮女穗穗太黏人。
他有去打聽過,發現果然如她所言,浣衣局之前確實有個宮女穗穗,因為立了大功,所以被提拔到禦前伺候。
有哪裡不對,可是他說不出來。隻是覺得他印象中的事情好像有點變化。像是她特意在他醒來之前就候著了。
她很會討人喜歡,除了手腳笨了點,膽子大了點,其他一切都還好。
有時候他看著她,會忽地想起阿婉來。
可是她明明一點都不像阿婉。
他每天早上醒來,入目第一眼皆是宮女穗穗的臉,她笑得如月亮彎彎:“陛下,又是新的一天呢。”
他開始觀察她。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小宮女,他實在是太好奇了。
他認定她身上肯定有什麼秘密,他的直覺不會出錯,這個小宮女,絕對有問題。
他故意為難她。她卻聰明得很,一次都沒露出馬腳。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宮裡的日子變得不再無聊。他有了想要求驗的事,心裡也就有了盼頭。
終於這天,他再一次惡作劇試探之後,宮女穗穗忽地哭起來。
她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問:“陛下,您是不是討厭奴婢。”
少年一怔,沒有回答她。
他想,她怎麼這麼愛哭,之前捉弄她那麼多回也沒見她哭,怎麼一下子就受不住哭起來了呢。
她見他悶著腦袋不說話,自己擦了眼淚,提著裙子往宮殿外去。
待少年回過神,她已經消失不見。
他也沒去問,怏怏地踢了鞋,往床榻上一躺。
宮殿大亮。
自從宮女穗穗出現後,他殿裡的蠟燭就耗得格外多。她會在夜晚點燃無數根蠟燭,將殿裡照得通亮。她會說好聽的話,守在他的床頭前看他入睡。
他殿裡的其他宮人,再沒有比她對他更用心的了。
正因為太用心,所以他才更加懷疑。
不一會,他小憩起來,聽見殿外小黃門們的竊竊私語,仿佛在說什麼事。他穿鞋起來,往周圍望一圈,宮女穗穗還沒有回來。
她剛哭著跑出去,他沒計較,但她不該玩忽職守。
少年召人來問,“穗穗呢?”
小黃門答道:“稟殿下,穗穗剛從樹上跌下來,摔斷了腿。”
少年一愣。
好端端地,她爬樹做什麼?
他在宮殿裡坐了一會,而後起身往外而去。
尋常宮女住大通鋪,她不一樣,她討了他的巧,特意為自己求了單獨的寢房。她很會享受,從不讓她自己受苦。隻除了在他跟前,她真真是對他好,向來都是笑臉相待,再委屈也不曾在他麵前抱怨半句。
屋裡很黑,沒有點燈,少年推門而入。
黑暗之中,穗穗半倚在窗邊,她的床榻挨著窗子,糊了綠紗的窗欞打上去,風和月光飄進來,淡淡地拂在少女額前碎發。
“是誰……”她轉過腦袋,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淨白的小臉布滿淚漬,視線觸及他的瞬間,立刻將頭埋下去,慌亂地揉了揉眼睛,聲音沙沙啞啞:“陛下。”
少年走過去,屋裡沒有坐的地方,他隻好坐在她的床榻邊。
穗穗仍然低著腦袋,屋裡黑,借著皎皎月光,他看見她咬著兩瓣漂亮的朱唇,起伏不定的胸脯,像是有萬般情緒要傾訴。
少年正想著該說些什麼,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兩個人麵對麵坐著,但誰都沒有說話。
沉默片刻後,穗穗細著嗓子問:“陛下怎麼來了。”
少年立刻答道:“朕出來散步透透氣,恰好路過你這。”
她的聲音裡又起了哭腔,“原來不是來看我的。”
待他回過神,他已經伸手替她揩眼淚,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他太久沒有對誰溫柔過了。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她貼著他的手掌心,乖順地蹭了蹭,眼淚一下子止住,嘴角湧上笑意,害羞地說:“陛下就是來看我的,對不對?”
他剛想逞強否定,可他猶豫的瞬間,豆大的淚珠滑至他指縫,原來是她又哭了起來。
她淚眼汪汪地抬眸望他,仿佛做好了隨時哭暈過去的準備。
少年輕輕歎口氣。
她笑起來能笑個沒停,哭起來也能哭個沒完。
他隻好說了實話:“對,朕是特意來看你的。”
她半坐在榻上,身子往前傾,“我就知道。”
她說著話,眼淚也顧不上擦,一隻手搭上他揩淚的手,像隻小奶貓似的,貼著他又蹭了好幾下。
少年垂眸。
他活了許多次,偶爾也會有女子想要勾他,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收回手,她微愣數秒,拿出枕邊的帕子,細心地替他擦手:“奴婢的眼淚弄臟陛下的手,真是罪該萬死。”
少年呼吸一促。
他覺得她似乎更傷心了,可這一次她沒有繼續哭。
他想,如果她又哭了,他大概還會替她揩淚。她沒有弄臟他的手,他應該告訴她這一點。
但他習慣疏離彆人,他是個隨時都能去死的人,已經習慣不和身邊任何人扯上關係。
他們不會記得他。
他快速瞄她一眼,少女楚楚可憐,眉眼間皆是沮喪。
少年不動聲色地推開她的帕子,重新撫上她嬌憨的麵龐,掌心貼緊蹭了蹭。
她眸中的絕望瞬間化作歡喜。
他移開視線,刻意避開她的灼灼眼神。
他緩緩問:“你爬樹做什麼?”
穗穗唔一聲,聲音弱下去:“以前我一不開心,就喜歡爬到樹上,樹上的風景很好,看著會讓人開心起來。”
少年不自覺蹙起眉心,覺得這話似乎在哪聽過,可他活太久太久,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甕聲甕氣繼續說:“這一次本不該摔下去。”
他聽出她語氣裡的不甘,似乎另有隱情,順著問下去:“那為什麼跌了下去。”他指了指她錦被下蓋著的腿:“還跌斷了腿。”
她嘟嚷道:“樹梢上的鳥窩埋著幾個鳥蛋,有另外的大鳥想要叼走它們,我想要阻止,伸手去揮,一時沒注意,這才跌了下來。”
他見她說著說著,臉頰鼓起來,像是不甘心輸給了那隻大鳥,瞧她這陣仗,還以為要去找那隻大鳥報仇。
他問:“痛嗎?”
來的路上,他問過小黃門,她一跌下來,立即就有禦醫去替她包紮查看傷口。
之前她生過一次病,是風寒,他調了禦醫給她看,自那之後,她便有專屬的禦醫。宮女裡麵,就屬她最嬌矜,他悄悄觀察過她,她從不肯吃虧,也就隻對他溫順。
他是皇帝,所有的宮人都會對他溫順,可是他隱隱覺得,她的溫順,與其他人的討好不一樣。
她看他,就像他過去看阿婉。
穗穗將錦被掀開,少年下意識撇開頭。
穗穗:“陛下看,是不是包得像個粽子?”
他餘光去瞥,瞥見她穿戴整齊,遂鬆一口氣,而後第二眼,望見她腿上包紮的地方。
嚴嚴實實地包著,確實像個粽子。
穗穗:“陛下來之前,我痛得要死,可是陛下來看我,我就不痛了。”
她又說好聽的話哄他。
少年冷峻的麵容隱在黑暗中,聲音卻分外柔和:“好好養著。”
她大著膽子拉住他的袖角,問:“養好了,我還能繼續伺候陛下嗎?”
她話裡若有所指,是說黃昏時她哭著從宮殿跑開的事。
少年愣了愣。
她著急地哭出來,求他:“陛下彆不要我,就算討厭我,也不要趕走我,給我時間,我一定將陛下討厭的地方全都改掉。”
她顫抖起來,拚命想要忍住淚水,卻怎麼也忍不住,眼淚往下掉,一滴滴沾濕他的袍角。
她忙地用手擋住,不讓眼淚沾到他身上,生怕他會因此更討厭她。
少年靜靜看了一會。
看著看著,他忽然伸手撩開她捂臉的手,少年的聲線清亮空靈,一字字道:“朕不討厭你。”
她哭得傷心,問:“真的嗎?”
少年:“真的。”
他捉弄她,是想看她露出端倪。可是現在,又有什麼意義?她露出端倪,然後呢?
他活了那麼多世,不至於連個小宮女都對付不了。
少年放下心結,重新拿起她給他擦手的帕子,替她揩淚,“以後朕不會再捉弄你。”
她搖搖頭:“我不介意這個。”
她的聲音軟糯溫柔:“隻要陛下願意相信我,陛下對我做任何事都行。”
少年不太自在地咳了咳,“朕不相信任何人。”
也沒什麼好相信的。
對於他而言,遇到的所有人,都隻是一世過客,又何必浪費感情。
她渴望地看著他:“穗穗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博得陛下的信任。”
他應該忽視她。
卻還是問了為什麼。
她顯然很高興他問了出來,嬌弱的少女半含眼淚半帶笑意:“因為是陛下呀。”
他假裝聽不懂。
她很是體貼人意,不多時,便主動將話題轉移,同他說起她過去在樹上看過的那些風景。
她話很多,這一點他早就有所領教。
大概是憐惜她跌了腿,難得沒有打斷她,偶爾還會回應她一句。
她牽著他的袍角沒有放開,小心翼翼地將巴掌大的一塊衣料捏在手裡,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生怕他會扯回去。
少年略微一頓,而後挪動,不是往外,而是往裡。
她更高興了。
要不是腿跌斷,估計都能跳起來。
穗穗紅著臉問:“陛下,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爬樹嗎?”
他往窗外看一眼,夜已經濃得化不開。
他該回去了。
少年嘴裡敷衍道:“為什麼?”
穗穗湊近,“因為我在樹上撿到過一個人,自那以後,我就天天爬樹,希望還能再撿他一次。”
少年一怔,遙遠記憶中有什麼翻了出來。
他問:“後來撿到了嗎?”
穗穗搖頭:“沒有。”她頓了頓,笑道:“雖然我沒有再撿到他,可是後來他撿了我。我將他從樹上救了下來,他將我從池中救了出來,他還記得我,說我救他一次,他救我一次,就算扯平了。”
少年遲疑地掃了眼對麵的人。
無數次的輪回重複,他幾乎將自己之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怕高的。
他也調皮爬過樹。
高高的大樹,他一爬上去,腿就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