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2 / 2)

李岩酒量一般,這會兒已經有些迷糊,陳景書拉著他,他根本掙紮不過,隻得坐下。

隻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沒人來接的。”

“嗯?”

陳景書一時沒聽清,不由抬頭看他:“你方才說什麼?”

李岩道:“我家裡沒人來接我,我要是醉死掉到江裡去,他們恐怕還要拍手稱快呢。”

陳景書一時無言。

他不好問什麼,這必定是李岩自己的家事,何況看李岩平日裡沉默寡言的樣子,也是不願意跟人提起這些的,方才不過酒後失言罷了,陳景書自然不去追問。

隻道:“既如此,你還認得家在哪裡?我叫鬆煙送你回去。”

李岩卻拉著他道:“景哥兒,你人好,好心……好心待我,我剛才還嫉妒你,明明我才是第一,怎麼趙書新那群人就隻圍著你誇呢?你又不喝酒,又不合群,他們還是喜歡你,我……我喝了那麼多……”

陳景書歎了口氣,叫道:“鬆煙,過來,搭把手!”

鬆煙幫著把李岩架起來,陳景書道:“你送他回去,他大概也喝醉了,路上需小心些。”

鬆煙答應一聲就要走。

陳景書卻又攔住:“等等。”

鬆煙問道:“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陳景書道:“路上除了問路你不許引他說話,他要是自己說了什麼,你也隻當沒聽見,知道了嗎?”

鬆煙點頭:“大爺還不放心我,我嘴巴最嚴實,大爺既要我聽不見,我就當自己是啞巴,是聾子。”

陳景書點點頭,這才道:“你送他回去吧。”

等鬆煙走了,陳景書見天色隻是微暗,便打算自己慢慢往回散步,卻才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一陣爭吵扭打的聲音,不由探頭看過去,卻是方才宴上見過的一個童生正拉著之前台上唱小生的戲子糾纏不放。

陳景書記得那童生,據趙書新說是叫周鴻俊的,周家是暘興大族,頗是有權有勢,周鴻俊的父親周翰文曾中進士,官至五品,後來因身體不好這才回家休養的,隻是這周鴻俊不學無術,隻是個紈絝,但偏周翰文前頭生了三個女兒,人到中年才得這麼一個兒子,哪能讓他隨意,周鴻俊便被家裡逼著讀書科舉,隻是周鴻俊學問不怎樣。

陳景書雖未見過周鴻俊的文章,但見趙書新說起來的時候一臉不屑,也知道該是不好的。

陳景書原不想招惹是非,但周鴻俊對那小生可不僅僅是調戲幾句罷了,那小生不願意與他玩笑,他竟然伸手去扯人家的衣裳。

陳景書剛要開口喝止,卻見那小生似乎是有些功夫,反手一推,周鴻俊就哎喲一聲摔在地上。

小生哼道:“摔疼你才好,看你還敢招惹爺爺我!”

周鴻俊從小橫行霸道慣了,周家在暘興又是大族,從無人敢惹他,這回卻被一個戲子當眾摔了跟頭,頓時大怒:“你、你彆不識好歹!爺看上你是給你麵子!”

小生呸了一聲道:“我看你才不識好歹,再不走,我就要打你了!”

“你!你!”周鴻俊對身邊幾個小廝喝道:“還愣著乾什麼,給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立刻就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衝著那小生撲了上去。

小生雖會些功夫,但陳景書聽他聲音還是少年人,周家小廝又極凶惡,一時雙拳難敵四手,難免要挨幾下打。

周鴻俊大笑道:“打!給我狠狠地打!等會兒把他給爺帶回去,爺親自教訓他,看他還敢不敢張狂!”

這就不能忍了。

陳景書大聲道:“住手!仗勢欺人,算什麼本事?!”

周鴻俊回頭一看,見是陳景書,不由笑道:“這不是方才斟酒的小娘子麼?我勸你還是莫要管閒事為好,否則,我連你一起打!”

那小生也忙裡抽空對陳景書道:“這位公子不要管我,他們奈何我不得,你快些走吧!”

周鴻俊道:“聽見沒有,人家可不領你的情。”

陳景書道:“我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管誰領情不領情?”

周鴻俊冷笑:“不過一個戲子你也要為他出頭?哦,莫不是陳大公子小小年紀,竟也懂得男人的妙處?這會兒這麼熱心,該不是想救個小情人回去吧?”

陳景書聞言頓時大怒:“再敢胡說,我砸了你的狗牙!”

周鴻俊道:“整個暘興還沒人敢在我麵前如此張狂,你再不走,我今日就連你一起打了帶回去!”

說罷,指著陳景書道:“你們把他也給我抓回去,不給他吃些苦頭他怕是不知我的厲害!”

頓時又有一個小廝朝著陳景書撲過來。

陳景書迅速看了周圍一圈,見身邊不遠有一根不知是誰家的扁擔,當即上前幾步,抽起扁擔,對著那周家小廝迎頭打了過去。

“敢欺到我頭上來,瞎了你的狗眼!”

他雖隻有十一歲,但到底這些年每日堅持打幾遍何氏五禽戲,又時常練習射箭,這會兒有‘凶器’在手,下手又重,幾下就讓那小廝縮在地上直哎喲去了。

陳景書對著周鴻俊冷冷一笑:“叫你放人你不放,還想欺負我?現在知道誰厲害了?”

話音剛落就一扁擔對著周鴻俊打了過去。

周鴻俊一個紈絝平日裡隻靠小廝欺負人,自己哪裡會功夫,何況陳景書還有武器在手,頓時被打的到處亂竄,一邊跑一邊叫到:“哎喲!這還沒有用王法了,這小子瘋了,快、快讓人報官去!”

原本糾纏著小生的小廝見情況不好,又聽到自家少爺這話,立馬拔腿跑了。

不過也因此小生那裡的壓力驟減,他功夫本就不錯,這會兒又有陳景書助拳,不一會兒就把一群人打倒在地,見周鴻俊在一旁不敢上前,一群小廝們躺在地上直哎喲,不由大笑。

回頭對陳景書道:“多謝小兄弟出手相助,還未請教小兄弟姓名?”

陳景書與他報了名字,小生道:“在下柳湘蓮,多謝陳公子了。”

柳湘蓮……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啊?

算了,想不起來。

陳景書對柳湘蓮道:“周家畢竟是暘興大族,你打了周鴻俊,他們家定不能甘休的,你身份本就不便宜,為少麻煩還是快走吧。”

柳湘蓮道:“陳公子不必擔心,我原是行遊至此,因與戲班主相識,他們唱小生的今日剛巧病了,我才說替他一場,算是給班主幫忙,隻是如今出了這事,還還是得早日離去,免得連累班主。”

陳景書點點頭:“我原還擔心你離了戲班無處可去,如此倒是好了。”

柳湘蓮笑道:“我倒是沒想到陳公子年紀不大,豪情卻是不小,路見不平就拔劍相助。”

陳景書看了看手裡的扁擔:“嗯,倒是把好劍。”

柳湘蓮不由大笑,隻是又問:“我走了,你又怎麼辦呢?”

陳景書道:“我是參加今年縣試的童生,那周鴻俊也是,不管家世如何,既然都是童生總有幾分道理可講,隻是我原以為他被撞見這事,該速速退去才是,畢竟不久就是縣試,犯不著惹是非,卻未想到他竟張狂至此,弄得我腦子一熱,也跟著出手了,好在他家裡雖有些權勢,我家裡也是不差的,倒不怕他,他想鬨,我倒看他能耐我如何!”

心裡卻想著,我連改變這個時代的事情都敢想,並且正為之努力,如何一個周鴻俊招惹我我就不敢打了?難不成以後我遇上的那些阻礙的人還不如周鴻俊不成?

既如此,犯不著做什麼縮頭烏龜。

陳景書辭彆柳湘蓮,便自己回去,絲毫不管周鴻俊如何,反倒是周鴻俊,等家裡的小廝帶著官府的差役來了,一連鬨著要去見劉縣令。

周家是大族,周鴻俊讓人當街揍了個鼻青臉腫,這會兒鬨起來眾人也不敢攔著,任由周鴻俊一路往府衙去了。

周鴻俊本是信心滿滿找劉縣令告狀,劉縣令一開始也很配合他,直說誰那麼膽大包天敢當街行凶,定要抓來以明法紀,可等周鴻俊把陳景書的名字一報,劉縣令的口風頓時變了:“這……對方也是童生?”

周鴻俊道:“童生怎麼了?莫說是童生,就是秀才也不能當街打人啊!”

劉縣令道:“唉,這話就不好說,這事左右你也有錯處,他又是個童生,與你同一年參考的,這會兒臨到了考前我把人抓了,外頭怎麼說?這點事情又不能殺頭,他要是一不做二不休把你的事情嚷嚷出去鬨大,縱然周家能幫你壓下,可今年的縣試是斷不能取你了,這又是何苦呢?犯不著為這點事情再耽誤三年啊。”

周鴻俊冷眼看著他:“不過是一個童生,哪裡就這樣了?大人既然推脫我也不強求,告辭了。”

隻想著這劉縣令也是個膽小怕事的,既然他不敢出頭,比起在這裡糾纏,他不如回家去糾集人手,再把陳景書打一頓,到時候難道劉縣令還敢偏幫陳景書不成?

哪知道他才剛回家就被父親周翰文抓住了,見他臉上讓人揍了,頓時怒道:“你又惹事去了?!”

周鴻俊哪敢承認自己臨到了縣試還看上一個小戲子,結果強搶不成,反被半路殺出的陳咬金給揍了?

當即哭道:“父親容稟,孩兒這次真的是無辜的啊!”

當即把今日在臨江樓以文會友的事情說了,又說他雖看上一個小戲子,但也知道科舉為重,隻是與班主說把人留著罷了,原本都已經說好了,卻半路殺出個陳景書與他爭搶。

“父親,孩兒是不成器,卻也知道大局為重,隻給了那戲子二兩銀子,說縣試結束後再找他玩,哪知那陳景書就不依不饒,兒子也知現在科舉緊要,何況陳景書也是童生,就想著讓著他得了,隻叫他把二兩銀子歸還,誰知他們堅決不還,兒子與他們理論不成,反被他們仗著武藝打了一頓。”

周翰文素來知道自己這兒子有些毛病,因此也懶得罵他這會兒還念著小戲子的事情了,但總歸周鴻俊還知道些輕重,倒是那陳景書實在可惡。

周翰文皺眉道:“既如此,你隻管報官,叫劉縣令處置,不過一個童生,還能翻天不成?”

周鴻俊哭道:“兒子哪裡不知道這個,隻是那劉縣令左右推脫,卻不肯去拿陳景書,還請父親給兒子做主啊!”

周翰文道:“你自己不出息,我給你做什麼主?”

周鴻俊道:“兒子平日裡固然不出息,可這回卻是真的冤枉啊。”

他臉上擦破了皮,還有塊淤青,雖然都不嚴重,但看著卻可憐,周翰文哪有不心疼兒子的,何況他心中確實惱恨陳景書。

“隻是劉縣令向來是個聰明人,這回他不插手,恐怕那陳景書也有些背景,他不願得罪罷了。”

周鴻俊頓時愣住:“那……這可怎麼辦才好?”

周翰文卻是一笑,隨即叫人進來吩咐幾句,周鴻俊聽了一連叫好:“父親高明,父親高明啊!”

等到縣試那天,菖蒲一早給陳景書收拾好了東西,吃的用的都檢查過好幾遍才一一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是給陳景書帶進考場的,半點忌諱都不能犯。

等一切妥當,便把籃子交給鬆煙,又囑咐了好幾句才讓鬆煙去了。

鬆煙見了陳景書就抹額頭:“菖蒲姐姐今日可真嘮叨。”

陳景書一笑:“你這話小心給她聽見。”

鬆煙一縮脖子,不說話了,隻跟著陳景書往考場走。

他們住的地方距離考場不遠,走過去也沒什麼。

今日縣試,眾童生都是天不亮就趕到了外頭等著的,陳景書與趙書新等人約好門口見,他們五人聯保,是排在一起挨個進去的。

隻是人太多,哪怕陳景書如今身量小點,往裡頭擠也頗為費勁,鬆煙拎著籃子更是一會兒擠了這個,一會兒撞了那個,隻得不停的何人道歉,好不容易擠到了前麵,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鬆煙更是呀了一聲:“大爺,不好了,菖蒲姐姐早上放好的東西給擠亂了。”

陳景書道:“這有什麼打緊,東西沒丟就行。”

他們正說著話,那邊趙書新就和孫海樓一起過來了,又等了一會兒李岩也到了,隻是李岩的樣子卻有些狼狽,手裡拎著的籃子也亂七八糟。

比起陳景書那裡隻是有些亂,李岩手裡的不少東西都被打翻甚至弄壞了。

趙書新脾氣急,當即問道:“你這是怎麼啦?路上遭了劫匪了?”

陳景書也有些奇怪。

鬆煙湊到陳景書耳邊小聲道:“他是庶出,親娘是家裡丫鬟,生下他就死了,他們家裡主母苛刻,沒少磋磨他,親爹又是個風流的,根本不管,他從小沒少挨打挨罵,雖是個爺們,過的連下人都不如的,考科舉就是想當官,當官了才能報複呢。”

陳景書聽到這話哪有不明白的,心中不由想道,這李家主母也太過分,平日裡待庶出不好倒也罷了,這會兒連科舉都要給李岩難堪,又瞪了鬆煙一眼:“我那天不是叫你隻當一路上什麼都沒聽見嗎!”

鬆煙嘀咕道:“我又沒和彆人說。”

陳景書歎了口氣,不管鬆煙,對李岩道:“李兄若是不嫌棄,我這個給你吧。”

李岩猛地抬頭看他,陳景書道:“我住處離這裡不遠,再跑一趟也快,東西本就備了不少,也不耽誤事兒,隻是你名字是我們當中的頭一個,恐怕不敢耽誤,左右我在最後,你就先拿我的去。”

李岩咬著嘴唇,終於還是接過陳景書的籃子:“多謝。”

他沒有推辭,也不能推辭。

他必須要參加這回的縣試,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陳景書則看了鬆煙一眼:“傻站著乾什麼,還不快回去?”

鬆煙答應一聲,隻好又苦著臉往人群裡擠。

果然,不多時考場大門打開,就有人叫他們進去。

過‘龍門’時不少童生都伸手摸一摸,這是圖個躍龍門的好兆頭,陳景書雖不信這個,卻也隨著一起摸了摸,再一拜,這就算完了。

過了龍門是一個大院,往裡還有一扇門,進了那門就是考場了。

考生挨個按照喊到的名字帶上自己的東西單獨進去,進去之後有檢搜官帶人搜查身上和籃子裡的東西,查過沒有問題的才能真正進入考場。

好在鬆煙腿腳利索,還沒喊到陳景書,他便已經重新拿了東西回來了。

陳景書才剛接過籃子,就聽門口有人喊到:“下一個,李岩!”

到他們這一組了。

陳景書顧不上說話,連忙去趙書新處一起等著。

前麵的人進去他們倒是沒什麼感覺,但這會兒隨時會喊到自己的時候,哪怕陳景書心裡也有些緊張,隻覺得世間過的格外漫長。

進去之後要按搜查官的意思去一邊脫了衣服檢查,李岩雖然彆扭,但好在隻是脫了外衣,倒還能忍受,裡外上下都查過,衣服沒有問題,這才歸還給他,李岩穿衣服的時候,旁邊又有人去查他的籃子。

那差役在裡頭翻翻找找,動作粗暴,李岩也不管,素來考場檢查的人都是這樣的,要是想要他們脾氣好,少不得要塞些銀子,他又哪裡有銀子能使在這種地方,隻能忍一忍了。

才剛這麼想著,就見那差役從籃子裡拿出個東西來:“大人,你看!”

檢搜官接過一看,卻是一張寫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紙條,頓時冷笑:“李岩,夾帶舞弊,給我拿下問話!”

李岩頓時一愣,猛地看向檢搜官:“大人!這不可能!”

檢搜官舉著寫滿字跡的紙條冷笑:“不可能?難道本官眼瞎不成!給我拿下他!”

李岩看著那字條臉色頓時煞白:“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李岩還要辯解,但左右差役哪裡管他,隻架起他就要拖走,李岩一個瘦弱少年又怎麼掙紮的過。

忽然,李岩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大叫起來:“大人,那籃子不是我的,是陳景書給我的!是陳景書給我的!不是我,是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