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前刑部左侍郎孫新知一案已查妥,其和下屬兩位主事,均涉及收受賄賂、買官賣官之事,您給予的案件細節,和查到的完全相符,屬下已將全部涉案人員明細呈上,請陛下過目。”
“辛苦顧大人了。”嵇玄徐徐展開奏折。
這孫新知不過是顧逢錦那卷“絕密檔案”中的一個小卒,沒想到她所說的私家密辛全部應驗,這些反賊的做所作為,在她麵前無所遁形。嵇玄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來看待,大概是老天派下來的仙女吧……
顧樟拱手下拜:“這是大理寺職責所在,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還有之前您交代的事情,屬下與陸將軍、石大人一起查了,京城內三十家鋪子確與那位有關聯……”
嵇玄合上奏折:“既然猜想已經被證實,你派人繼續暗中潛伏,尋找機會把剩下的黨羽一一拔除,至於屯兵和軍糧之事,朕自有動作。”
“是。”
大理寺卿顧樟走後,嵇玄一個人坐在亭子裡,他麵前雖然佳肴珍饈滿桌,但一雙筷子擺著長久未動,總也感覺涼颼颼的。
秋色濃重,天氣轉寒,禦花園內許多花木已經凋謝,之前幾盆盛放的菊花都被搬到了壽禧宮,地上禿了一片,這處觀景亭也變得有名無實。
張全走上前替換已經涼掉的菜肴,嵇玄低頭看了一眼,見有牛乳糕、綠豆酥和炙烤羊蹄,下意識道:“娘娘應當喜歡。”
“還有這些。”
“給壽禧宮送……”
張全忍不住說道:“陛下,娘娘那裡有禦廚房緊著呢,各色菜肴小點,娘娘想吃什麼,宮人奴婢們都會伺候妥當。”
嵇玄動了動嘴唇,默默揀了塊綠豆糕吃,不說話了。
張全在旁邊慈愛地笑。
總管太監從業三十餘年,又跟隨先帝身邊,練就的察言觀色的本事,再加上看著眾皇子在宮中長大,皇帝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
“張總管,你彆笑了。”
“皇上,老奴冤枉啊。”
*
顧逢錦不知道皇帝此時在禦花園,她剛在宮裡走過一圈,照著各殿管事呈上的賬冊核實情況。皇宮如此之大,運行起來一應諸事都需要有人決斷,之前的顧逢錦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些瑣事就都缺一個執掌的人。
“瓊花殿該修繕了,之前牆頭掉落的磚瓦片已經砸傷不少宮人。”
“儲秀宮裡隻住了三位貴人一位美人,這開銷竟比中極殿還要多,一日三餐吃的是金風玉露嗎?日後削減她們三成開支,份額不得越界。”
“還有,禦花園裡的動物儘快派人清理,猴子孔雀繁衍太過,把果木都吃光了,皇宮難道是菜市場嗎?”
“娘娘,那是先帝喜愛的白毛猴子,太妃喜愛的藍孔雀……”掌事勸道。
“留一二隻即可,不然,拿你的俸祿去喂它們?”掌事不說話了。
顧逢錦將厚厚的一遝賬冊揣在懷裡,繡鞋踩過禦花園的石子小路,發髻上的金鳳步搖叮當響。
前方草木扶疏的地方守著一隊宮人,顧逢錦停下腳步,小太監民安看見了,朝她恭敬一禮。
既然禦前宦官在這裡……
她朝前走了幾步,果不其然,在觀景亭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嵇玄背對她,對著棵掉光了葉的桃樹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背脊挺直,穿一身滾金邊的靛藍色龍袍,襯得肩寬腿長。
她見過他端坐禦座的氣勢,見過他身披鎧甲禦駕親征的狠厲,也見過他喂藥時的溫柔繾綣。卻還是第一次見嵇玄獨自一人發呆時候的模樣。
總感覺,可可憐憐,有點不忍心。
幾片落葉掉在桌子上,嵇玄沒發現,他在亭子裡枯坐,一旁的張全忽然湊上來。
“皇上,太後娘娘來了。”
這一聲宛如驚雷,嵇玄驚訝回頭,正好對上顧逢錦緩緩走入亭中,她雙手攏著袖口,巴掌大的小臉素淨雪白。
顧逢錦微微抿唇笑了笑:“沒有打擾皇上好興致吧。”
嵇玄下意識站了起來:“怎會。”
兩人在秋風中對視了一會,他忽然看到她脖子上戴著顆南珠,似乎有些眼熟……
張全掩麵低低咳嗽一聲,嵇玄這才回過神來。
“還不快請娘娘坐下。”
便又有太監們忙著撣灰塵、鋪軟墊、奉上新的碗碟。
嵇玄看著近在咫尺的顧逢錦,對上她明亮的眸子,兩人同桌同坐,就算麵前是一片荒蕪枯敗的風景,也覺得賞心悅目起來。
“有你喜歡的綠豆糕,還想吃什麼,一並說與朕聽。”
“謝皇上,我不餓。”
嵇玄有些失望,他多希望顧逢錦能和那日生病時候一樣,和他撒撒嬌,讓兩人的關係能再近一些。
但他開不了口。
旁邊一位小太監上前討巧:“皇上,禦花園風大,奴才溫一壺青梅酒給娘娘去去寒。”
嵇玄點頭:“去吧。”
顧逢錦感受著身邊一應宮人的悉心伺候,特彆是張全和民安,忙前忙後,甚至連她宮裡的女婢們都安排妥當了,想也知道,奴才們的行為,肯定也是主子的授意。
悄悄看一眼嵇玄,他正在擺弄桌上菜肴,他側臉和嵇耀有三分相似,特彆是鼻鋒眉骨處,但兩人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樣貌,嵇耀的五官更柔和,像一把鑲嵌著寶石的裝飾刀。而嵇玄也是刀,卻是真真正正上陣殺敵的軍刀。
亭子外,中極殿的一隊宦官和壽禧宮的一隊宮女,大家湊在一起眉開眼笑,小聲說著話。
張全回頭看了一眼,自從娘娘變了以後,陛下就仿佛一把從無歸屬的寒鋒,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