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漫搖了搖頭。蕭府之人走後,身邊冷清下來,她不由笑了一聲。也隻有蕭隨這樣被眾人捧著長大的,才會隨心所欲大喊大叫。丟臉也不怕,挨揍也不怕,無法無天。
換成林見鶴,隻會悶不吭聲。
身後傳來馬車噠噠噠的聲音,薑漫回頭,是薑府馬車。
看來,薑卓然將薑柔帶回來了。
馬車疾馳而過,車裡血腥氣彌漫。
以皇帝今日對薑柔的態度,斷然不會允許太醫替她療傷。
馬車停到醫館前,薑卓然抱著薑柔下車,健步如飛:“快給她治傷,若是治不好,我便將這醫館拆了!”
正好是崇文館旁那一家醫館。
也真是巧了。這家確實離皇宮最近,醫術也不錯。
不然,以薑柔的傷勢,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侯府。
學館門口聚集了眾多學子。
薑柔今日被刑部提審之事如今已經人儘皆知。大家也都看到她被蕭隨帶入皇宮受審。
此時見人一身是血,奄奄一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怕是受了宮裡杖刑。”
不少人原本站在薑柔那一邊,見了此景,不由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好一個人,入了宮一趟,竟然快死了。
“你們聽說了嗎?薑柔才是那對鄉下夫婦的親生女兒,那於氏貪圖侯府富貴,心生惡念,將自己的女兒跟侯府親生女兒換了。薑柔代替侯府千金享受了十幾年錦衣玉食的生活,侯府親生女兒卻在鄉下受磋磨。”
“啊!當真?”
“聖上親自斷的,還能有假?”
“啊!”
“這,這也太過匪夷所思。”
“你們可還記得,上次侯府小宴。薑柔當著眾人的麵,逼薑漫承認自己是侯府收養的。”
“當然記得!若非如此,我怎會一點都不懷疑!她自己都承認是收養的!”
“就是,薑漫既然是親生的,為何要承認啊?”
“這還不明白,薑柔手段了得,薑漫初初入府,又從小長在鄉下,哪裡是薑柔對手。薑柔隻要恩威並施,略施小計,便能騙得她團團轉了。”
“原來如此。這也太慘了些。易地而處,若是我被人換了,那人還欺到我頭上,我不得磋磨死他才解氣!”
“是啊,簡直聞所未聞,那於氏當真不愧是薑柔母親,真不能小瞧了去。”
“可怕。”
……
他們圍在學館門口,想知道薑柔到底如何了。
薑漫對於這些人的腦補能力很是佩服。她當初承認,一方麵是因為勢單力薄杠不過侯府,侯府自有辦法讓她承認,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第一世她走炮灰路線死不承認,結果可想而知。
已經吃過一次虧,她當然懂得避其鋒芒。
她的計劃,等將永昌侯府扳倒了,永昌侯府的前途與薑柔之間,薑卓然必然不會選薑柔,那時候自然就是薑柔自食惡果的時候。
沒想到皇帝亂棍上身不講理,管你是真是假,皇帝說你是假你就是假。
這種無法無天的權勢,還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
當皇帝,命真好。
她怎麼就沒有穿成皇帝呢。
她非常惋惜地歎了口氣。
有同窗認出她來:“薑二姑娘,薑柔當真不是侯府親生的?你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
薑漫衝他們笑了笑,轉身溜走了。
今日蕭貴妃身邊宮女之事她還沒想明白。那天晚上來侯府之人,那麼多人看見了,絕不可能是她記錯了。
那日來的人,根本就不是貴妃身邊的宮女。
是誰?
這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皇宮裡,陳公公伺候皇帝用膳。
他將甜食放到皇帝最近的地方,也不提醒,隻恭恭敬敬夾了其他菜放到皇帝麵前白玉冰裂瓷碗中。
皇帝漫不經心,不耐煩地掃了眼這些食物,明顯沒有什麼食欲。
陳公公:“方才下麵稟了一事。蕭貴妃身邊大宮女來永安宮送湯,碰上了蕭公子和薑二姑娘出宮。”
皇帝視線一頓,沒說話。
陳公公笑眯眯道:“他們說了好一陣話。”他沒說到底說了什麼話。
皇帝等了半晌,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他,泛著寒意:“說了什麼?”
“薑二姑娘問玉竹姑娘可曾去過侯府。”陳公公笑眯眯回答。答完便將皇帝麵前已經涼了的菜換過去,重新布菜。
皇帝“啪”一聲將筷子放下,眉頭煩躁地跳動,半晌,幽幽道:“還說了什麼?”
陳公公麵上有些迷茫,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似的:“陛下是指薑二姑娘?”
皇帝用看死人的目光看著他。
“玉竹姑娘說不曾出過宮。我看薑二姑娘似乎有些神思恍惚,若非蕭公子帶著,險些掉進湖裡去。”陳公公一本正經道。
他不動聲色換了些甜的在皇帝碗中。
皇帝捏著勺子沉思,不知不覺吃了幾口,眉頭雖習慣性的皺了皺,卻比前邊那些菜吃得多些。
待到他回過神,看清碗裡是何物,臉色立即沉下來,一副厭惡之色:“都拿走。”
“是是是,老奴老眼昏花了,該死。”陳公公忙指揮宮人將甜的全都換下去,重新布了一份菜到皇帝碗中。
皇帝掃了眼,懨懨道:“撤了。都退下。”
“是。”陳公公眼裡輕輕閃過擔憂。
宮人們安安靜靜退了下去。
皇帝扔了鶴氅,赤腳在地板上走了幾步,斜倚在榻上,閉著眼睛。
鎏金鶴形銅爐中緩緩升起一縷縷白煙,龍涎香的氣息蔓延開來,大殿裡安安靜靜。
皇帝皺著眉頭,睡夢中也極為煩躁的樣子。
大臣們發覺近幾日皇帝耐性越發不好,上朝猶如上墳,不,還不如上墳。
大家戰戰兢兢,總覺得項上腦袋快要保不住了。
話說,皇帝雖則暴躁,除了幾年前砍了一批人,鬨得腥風血雨,這兩年好不容易安生一些,沒想到故態萌發。
皇帝他想殺人難道還是階段性的?
隔幾年犯一次?
大家私底下燒香拜佛暗暗祈禱上朝平安歸來,幾年前的腥風血雨可千萬不要再來一次,受不住啊。
薑漫對朝堂之事不甚清楚,侯府裡最近氣氛很詭異就是了。
學館中,蕭隨不得出府,林見鶴日日不來,總感覺學堂裡都空了許多。
她坐在後排,認真聽夫子講課,夫子越發喜歡點她的名。
她撐著下巴,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雖然很想去打聽打聽,或者想辦法入宮一趟,看看林見鶴到底如何了,但想想定下的決心,她隻得搖搖頭,不去想。
林見鶴在宮裡是不會出事的。
他可能不想來學館了吧。
如此過了幾日,皇帝心情不好,朝堂人人自危,她去蕭府看望蕭隨時,從他嘴裡聽說了。
“我家老頭子,彆看一本正經,哼,也嚇得要死呢!哈哈哈,你猜我撞見了啥,老頭子半夜三更翻佛經,在那裡念經,阿彌陀佛。”蕭隨咬著大蘋果,笑得見牙不見眼。
薑漫離他遠些,頗有些嫌棄:“你家三萬卷藏書看完了?”
她轉了一圈,看了眼蕭隨這處“雲林迷閣”,建得頗有意境,山水花草,閣樓小徑,無一不精,可惜蕭隨在這裡曬太陽,鬥蛐蛐。
大煞風景。
蕭隨臉色一黑:“在看了在看了。”現在誰跟他提看書就是他敵人。老頭子已經被他列為拒絕往來之人。
雲林迷閣旁立有一匾,上書:“蕭太傅禁入。”
聽說蕭老太爺提著荊條進來,讓人摁住他就是一頓揍。
薑漫搖搖頭:“蕭兄真是性情中人。”
“如今京城之中氣氛緊張,你家那個蛇蠍沒有找你麻煩吧?”
薑漫:“她半條命還在閻王爺那裡,暫時恐怕沒有功夫給我找麻煩。”
蕭隨挑眉看她:“總覺得你有事要讓我幫忙,怎地不開口了?你我還客氣什麼?”
薑漫搖了搖頭:“你想錯了。我如今安安穩穩,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當真?”蕭隨笑嘻嘻道。
“嗯。時候不早,我要回府了,你還是早日讀書,三萬卷書,少一卷恐怕都不行的。”
蕭隨抖著蛐蛐兒,瞪了她一眼:“上次你將我出賣之事我還沒有跟你算賬,不許跟我提讀書!”
薑漫:“諾,夫子讓我給你的,新書。”
她將書從袖中抽出,放到蕭隨麵前就跑了。
蕭隨頭發都要炸了,跳腳追她:“小爺我交友不慎,下次你等著!”
雲林迷閣外有侍衛守著,出劍攔住了他。
蕭隨麵上笑容收斂,捏著手中的書,嘴角笑了笑。
他身後出現一個黑衣人。
“林見鶴?”他問。
“一直未曾出宮。”黑衣人道。
“知道了。”蕭隨擺了擺手,黑衣人消失不見。
他盯著那本書,喃喃道:“我道你要問什麼,是林見鶴吧。”
皇宮裡。
皇帝將宮人遞上的茶扔了出去。
瓷器“啪”一聲摔得粉碎。
宮人戰戰兢兢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求饒。
陳公公使眼色讓人快拖走。
他繼續之前的話,道:“蕭府那邊的探子傳來消息,薑二姑娘今日去蕭府探望蕭隨,二人在屋中密聊,約有半個時辰之久。”
“嗤。”皇帝冷笑一聲,一個杯子又碎了。
“蕭府與永昌侯府芥蒂已深,他二人怕是朋友間尋常情誼。”陳公公笑眯眯道。
皇帝一隻手隨意逗弄著瓶中花,毫不留情將一朵嬌嫩欲滴的水仙掐死了。
“學館那邊,倘若日後不去,老奴派人通知一聲?”
皇帝抿了抿唇:“不必。”
他撥弄著剩下幾朵可憐的花:“再等些時日。”
劉公公笑而不語。
皇帝抬眸,看見他笑,皺了皺眉:“你是嫌命太長了?”
劉公公忙請罪:“陛下饒命,老奴老糊塗了,請陛下恕罪。”
皇帝踹了他一腳:“滾。”
劉公公麻溜滾了:“哎,這就滾!”他站在殿外,甩了甩拂塵,眉眼笑眯眯的。
小太監敬佩地湊上來:“劉公公,您真厲害。陛下也就不會對您發脾氣了。”
劉公公敲了敲他腦袋:“混說什麼,不要命了!好好當值!”
他心裡琢磨著,陛下自個在宮裡憋了這許多天的氣,該出宮去撒撒了吧,不然那幫老臣們吃不消啦。
翌日。
薑漫沒精打采走進學堂,穿過議論說話的同窗,走到自己位子上。
她正要打開書匣,卻覺得有什麼不對。
往窗戶方向一看,那個一襲月牙白衣袍的,不是林見鶴是誰?
瞧著依然清瘦,卻好像又長高不少。
隻是皮膚依然不見天日的有些蒼白。
林見鶴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頭微微一轉,薑漫在他看到之前一頭栽到書裡補覺。
林見鶴又來學堂了。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周圍的喧嘩聲都分明了,這幾日來空蕩蕩,讓她連一絲興趣都提不起來的學堂好像又有意思了。
她覺得臉有些燒,忙伸手摸了摸,用手背去冰。
夫子進來,瞧見林見鶴,沒有一絲訝異的樣子。
說來奇怪,這些日子林見鶴不出現,夫子也沒有吭聲。
可能他們對林見鶴的身份心知肚明吧,薑漫心想。
她跟著眾人瞎翻書,思緒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等她回過神,已然過去幾炷香時間,夫子正在分組。
又要兩兩一組做課業。
她保持頭看向正前方,眼角餘光看了眼林見鶴,奈何看不見。
她暗暗下決心,這次夫子若是又將她跟林見鶴分為一組,她一定得避開。
果然,夫子點到最後,剩下四個人,其中就有她跟林見鶴。
夫子點了一人的名字,是蕭隨上次一組的那位。好像是吏部尚書家的二少爺。
名喚史岱煥。
薑漫站起來突然道:“夫子,可否讓我跟史岱煥一組。”
林見鶴眸子眯了眯。
夫子一怔,笑道:“本就是你跟他一組。”
薑漫後腦勺一僵。早知如此,這個得罪人的事就不做了。
史岱煥臉色一紅,撓了撓頭,羞澀地看她一眼。
薑漫:“……”
兄嘚,你臉紅什麼。
“前來領課業。”夫子喚道。
史岱煥搶先一步,殷勤地上去拿了。
羞羞澀澀地遞給薑漫:“薑二姑娘,給你。”
薑漫嘴角一抽,這位公子,你是怎麼回事,哪裡有問題。
她有些後悔。
沒想到更後悔的還在後頭。
好家夥。史岱煥平日裡沉迷話本子不務學業,一日都聽不見他說兩句話,這會跟在薑漫身邊,嘰嘰喳喳手舞足蹈,活脫脫一個鳥籠子裡放出來的鸚鵡。
她腦殼疼。
出門之時,她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回頭一看,林見鶴麵無表情走在後麵。
她不知怎麼有些心虛,忙回頭,招呼史岱煥走了。
“額,林公子?”林見鶴一組的蒙磊又喊了他一聲。
林見鶴目光順著薑漫和史岱煥背影看了半天,淡淡道:“走吧。”
蒙磊摸了摸手臂,奇怪,怎麼雞皮疙瘩起來了。
他吸了口涼氣:“鬼天氣,又冷了。”
他覺得身邊這位林公子看起來體弱,文質彬彬,他一個拳頭就能打倒了,可不知怎麼總覺得讓人有些敬畏,跟見了爹爹一樣,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直口快,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林公子,我見了你跟見了我爹一般,總覺得你們身上都有股懾人的氣度。”
林見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狹長,瞳孔幽深:“是嗎?”
蒙磊打了個寒顫,囁嚅:“我爹說你這樣的人很厲害,以後我認你做兄弟,誰敢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林見鶴笑了笑,眸子裡仿若花開:“當真?”
“我們蒙家的人說話算話!”
“哦,那行。”
翌日,薑漫見到臉上被揍成豬頭的史岱煥,有些吃驚:“臉怎麼了?”
史岱煥哭唧唧:“昨日在青蘿巷,不知哪裡來的賊人,遇到搶劫的了。”
“沒有看見賊人打扮?”
“他們用麻布袋將我套住,我什麼都沒看見。”史岱煥哭喪著臉。
前麵,蒙磊紅著臉,手足無措,眼睛裡滿是愧疚。
學堂課業結束,他跟著林見鶴,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林見鶴回頭:“你跟著做什麼?”
蒙磊高大的身軀有些喪:“史岱煥是個好人,不該打他,我去向他認錯。”
林見鶴:“哦?你想去便去。”
“當真?”蒙磊高興地問。
林見鶴低笑了一聲,眼睛黑沉沉的:“你爹,蒙不還,益州參軍出身,景平十六年,延平關一戰主帥陣亡,你爹領殘兵敗將,設伏布陣,大敗蠻族,一戰成名,擢升將軍,此後益州一帶無兵事,此次,你爹奉詔入京,可對?”
蒙磊:“你,你是如何知道這些?”
他濃眉大眼,有些警惕起來。
林見鶴冷哼一聲:“你可還想去認錯?”
蒙磊氣紅了臉:“你,你這人——”
林見鶴眉眼都泛著不耐:“你爹沒告訴你,在京城之中,可不比邊關?”
蒙磊看著他的背影,滿臉喪氣,鬱悶極了。
“爹,我好像闖禍了。”他那日的感覺沒錯,林見鶴果然很厲害。
他,他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