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心有怨氣。
在年少時候就入了宮,她和家裡的聯係沒法太多,更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孩子們的課業和習武。所以總是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讓後輩們好好努力,不能讓沈家的興旺斷了頭。
可是細觀現下狀況,沈家分明就是到了窮途末路,不然也不至於選一個旁支的女兒來幫忙固寵。
倘若娘家給力,如郜家孟家一般,她哪裡需要這般消耗心神在這種事情上?可惜她鞭長莫及。而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
沈皇後又恨又氣,麵上怒容顯現。
沈老太太被人吹捧了幾十年,基本上沒受過什麼挫折。乍一聽到自家女兒居然來反駁嗬斥她,她頓時怒了。也顧不上這位是皇後娘娘,當即拍了桌子道:“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竟然把這種事情怪到我的頭上來!你說我溺愛孩子?那好,若你從小就被我棍棒伺候著,看你現在還能不能做到這個份上來!還不是我從小嬌養著你,你現下才能這麼出息!”
幾句喊完,到底是記起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沈老太太深吸口氣壓製住怒意,語氣生硬地說:“老身年紀大了,經常頭疼,說話常常不經思考。還望皇後娘娘多擔待著些。”
雖然口中說的好像是退了一步在講自己的錯,可是語氣裡透著的全然不是這種意思。
沈皇後初時柳眉倒豎,抹了脂粉的臉上滿是憤怒。而後抬眼看到自家母親那蒼老的麵孔,臉頰上條條深深的褶皺,她的怒氣就漸漸消失不見了,繼而化為一聲歎息。
“娘。”沈皇後恢複了平日在家中的稱呼,雖然她也是做了祖母的人,雖然她也是年紀一大把了,對著自己的母親卻還是如在家時候撒嬌一般,軟著聲音說:“我這不是為了咱們沈家好嗎?如果不是為了沈家?我哪裡需要費那麼多的力氣。我也不是怪您。就是、就是——”
這話她有些接不下去了。沈皇後話鋒一轉,又道:“最近靜玉怎麼樣了?還在吃齋念經?”
餘怒未消,沈老太太當真是沒料到話題突然轉到了這個上麵,愣了下方才說道:“沒有。偶爾吃齋念佛,大部分時候還是老樣子。怎麼?要她來宮裡陪你一段時間?”
“不是。”沈皇後慢慢說著,細觀沈老太太神色,“我想給她介紹一門親事。”
沈老太太眼睛一亮,蒼老的麵容現出幾分神采。待到看清沈皇後眉目中的堅毅後,她恍然明白了什麼,笑意頓時斂去,沉下臉色問:“什麼親事?”
沈皇後低聲道:“我想把她許配給成嶽侯。”
聽到這個人後沈老太太的神色頓時陰沉到了極致。
“怎麼是他!”沈老太太怒道:“傅茂英死活不肯嫁的人,如今你竟然要你妹妹嫁過去!你這是誠心把她往火坑裡推!”
“火坑?”沈皇後冷笑,“當初你們送我進宮的時候,怎麼沒想著這裡是火坑?成嶽侯府有什麼不好!最起碼要自由有自由,錢財身份一個不缺。哪裡就不行了?”
“但是那成嶽侯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沈老太太拍著桌子壓低聲音快速說著,“他雖然武藝高強戰功赫赫,可是這個人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然的話,憑著他的本事,為什麼傅茂英不肯嫁給他!”
傅茂英便是現下懷寧侯府的侯夫人傅氏。
當初成嶽侯看上了傅大學士的女兒傅茂英,一心求娶。
成嶽侯是後來才發家的。太.祖建朝後,他方才進入軍營。憑著天生大力和一股子往前衝的勇猛勁兒,年輕時候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憑借自己的戰功而封侯。
即便他的人品總是被人詬病,但是此人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帶出的幾個徒弟在軍中都頗有聲望,嫡長子也十分爭氣,現在在軍中做副將。
雖然成嶽侯府比不過郜家孟家這樣的襲爵之家聲名顯赫,卻也十分了得。
思及此,沈皇後忍不住一再地歎息。
現在她年紀大了,大皇子平日裡辦差又不太得皇上的歡心。
最重要的是,這次郜五爺歸京,皇上一並召了沈家四老爺一起回來。看那意思,皇上是覺得沈四老爺年歲大了,有意讓他辭了職安享晚年。
沈家四老爺是沈家最後一根支柱。
現在沈才人突然暴斃,沈四老爺要交出兵權。沈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沈皇後昨晚上心急火燎的,考慮很久才下定了這個決心——暫時依附成嶽侯。與之結親,找了成嶽侯當靠山。
“不成。”沈老太太斷然拒絕,“我靜玉是什麼樣的品貌?怎麼是那個粗人能夠配得上的!”
沈皇後覺得自己說得夠多了。再多再深的話,怕是要觸及到一些不能出口的禁忌。
“母親回去後好好想想吧。”她決定言儘於此,“若是為了沈家的將來,我勸您還是放寬心讓靜玉嫁個好人家。若是您非要不顧沈家的將來,那就不必如此了。”
沈老太太憋了滿肚子的氣出了常寧宮。
看著母親由人攙扶著的衰老的身影,沈皇後忍不住一再歎氣。
如果想不通該怎麼辦?
難道用強逼的麼。
……
接連幾日,玲瓏的身子都不太舒服。好在品茗閣裡最近還算安穩。她索性縮在了國公府裡不出門去,隻在族學和菖蒲苑兩點一線中來回折騰著。
其實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
穆少媛的那樁破事就暫時不用去管了。
七叔叔和她說起來過,穆少媛那邊這次應當是實打實的能夠定罪。但是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那邊都要走一遭過場,要花費不少的時候和精力。期間一定會有人來求玲瓏幫忙。
所以,郜世修千叮嚀萬囑咐,既然身子不舒服,索性就不出門去。留在國公府的話,無論有什麼人找過來,飛翎衛都能幫她一一擋住了。不用擔心。
不僅如此,就在宮裡出了事兒的第二天中午,侯夫人傅氏就派了人來和玲瓏說,侯爺發了大脾氣,正懲治著二房的人呢,讓她沒事先彆回侯府。免得觸了黴頭。
玲瓏就很是安生地過了幾天的清閒日子。
說是清閒,也隻是精神上的而已。身體上她飽受摧殘,難受得不行。小腹總是墜墜的難受,走著不舒服,坐著不舒服。躺著的話還得看姿勢,一個不小心扯動了某些地方,肚子也是一陣陣的揪緊。
郜世修看在眼裡,很是心疼。接連幾天往藏書閣跑,也沒找出什麼子醜寅卯來。
玲瓏一再和他說,沒有頭疼腦熱,也沒打噴嚏流鼻涕,也沒有犯暈中暑,應當沒甚大礙不要緊。
可他依然覺得不放心。
於是這天下午他直接從太醫院裡揪了個人回來。
這是一位有三尺長須的白胡子老先生。杏林聖手,治療各種疑難雜症都很在行。
老太醫給玲瓏診脈的時候,初時還是一臉嚴肅,而後若有所思,繼而麵帶微笑。
最後老人家深深地看了玲瓏一眼,又認真地打量了下郜世修,拱手與郜世修道:“七爺還請借一步說話。”
郜世修去而複返的時候,玲瓏正捧著七叔叔剛讓人端上來的冰鎮西瓜吃得不亦樂乎。
這西瓜是放在井水裡冰鎮的,很涼很舒適。暑天裡吃幾塊下去,通體透亮,自在得很。
抬頭看到郜世修進屋,玲瓏忙咽下口中的水果,拿起兩塊西瓜,自己留一個,另一個往郜世修跟前遞,高興地說:“七叔叔一起吃啊,很甜的。”
郜世修的視線往她小腹上掃過去,接過自己跟前那一塊後,很順手地把玲瓏手中另一個也給拿走了。
看著空蕩蕩的兩手,玲瓏愣了下,好心提醒他:“有個是我的。”
“不準再吃了。”郜世修說著,把兩塊一起擱在了離小丫頭最遠的一個桌子上,拿了濕帕子給她擦嘴角擦手,想了想又補充道:“隔幾天你好了再吃。”
玲瓏看著他這認真的一本正經模樣,頓時嚇到了,緊張地問:“我這病情很嚴重?”
“……倒也不是。”郜世修說著,拿著帕子的手一頓,慢慢笑了,“應該就快到了。”
“什麼快到了?”玲瓏眼巴巴地看著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催促道:“你倒是快說啊。”
“好日子。”郜世修莞爾,“我們的好日子,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