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了。”秦珣朗聲大笑,“橫戈馬上千萬裡,悔教鐵馬踏神州!死有何懼?若能以身捍國,萬死不辭。”
裴君一瞬間的失神,心口火熱酸脹,複雜至極。
世人稱她為“戰神”,然在裴君心裡,眼前這個人才是成就“戰神”之名的人。
若非有燕王殿下為後盾,前後周旋,邊軍不能一心抵禦敵虜,她也不可能一展所長,揚名軍中……
裴君起身,拜下,“元帥大義。”
秦珣的傷處因激動而隱隱作痛,暗自平複,目光卻不離她,見她神情變化,忽而話音一轉,問道:“從前今夕明夕不保,不知何時便身首異處,未曾問過,你可曾想過如尋常女子一般瑤釵羅裳?”
裴君眼神一閃,雖自那年受傷,阿酒到她身邊,便猜到是燕王殿下替她遮掩,可忽聽他直白地問出來,仍有些許恍惚。
但恍惚過後,裴君便搖頭,“末將既已如此,便從未想過回頭。”
“若是給你選擇的機會呢?”秦珣目光炯炯,似有深意。
裴君的心不受控製地跳動,手緊緊握住刀柄,緩緩移開視線,淺淡地說:“末將有無數次選擇的機會,隻是末將不願意。”
出生即被生母扮作男嬰並非裴君所想,然而在長大的日子裡,她從未有一刻想要在這個世道做一個女兒家,所以一直主動地保守著這個秘密。
從軍說來是計劃之外的,也有想過可能的後果,可她從來不後悔。
“便是辛苦些,末將此生也願意以男子之身活下去,絕不仰人鼻息。”
她的話十分果決,明確地表明,所言便是所想所願,不留轉圜的餘地。
秦珣眼微闔,未受傷的左手扶額,原該心中不平靜才對,他卻忍不住輕笑出聲,“裴君你生當為人傑,本就不該拘於出身,我竟是絲毫不意外……”
“元帥過譽。”
先前的話已經超出同僚之間的界限,裴君不想繼續聊下去,便起身提刀抱拳道:“末將自知已冒天下之大不韙,班師回朝後便會請辭,解甲歸鄉,再不問軍事。”
“元帥的知遇之恩,末將沒齒難忘,必會朝暮為殿下祈福,望元帥福壽安康,一生順遂。”
沉默的氣氛教人呼吸都不自覺輕下來,良久,秦珣才道:“裴君,你還未入京,不知朝堂事,不要急著定論。”
裴君未答,隻是躬了躬身,以作回應。
秦珣也不忍教她為難,轉而道:“薑侍郎傳陛下口諭,命我先行回京,你們則是等鎮北侯一行抵達之後再班師回朝。”
裴君微微蹙眉,“您的傷勢怎經得起奔波勞碌?”
秦珣不在意道:“以我的傷勢,便是等議和官員來了,也不宜動身,與其耽誤大軍行進的進度,不如提前啟程,走慢些,興許還會與將士們一同抵達都城。”
裴君問:“是否要帶一軍醫隨行?”
秦珣點頭,“便選木軍醫吧,免得阿酒姑娘隨你離開,他們父女分彆。”
裴君替阿酒道謝後,便不再耽誤燕王休息,出言告辭。
秦珣定在三日後啟程回京,期間兩人除軍務外,便沒有機會再閒話他事。
不過眾人於營外送行時,秦珣深深地看了裴君一眼,方才上馬車。
那一眼旁人不會多想,阿酒卻是心有所感,跟著裴君回營,忍不住便一直瞧她。
武將們走在後頭,瞧見這一幕,互相擠眉弄眼。
魯肇冷著臉,冷笑,“難不成你們真以為一朝功成名就的人,還會娶一個醫女嗎?”
郝得誌第一個便不滿地爭辯:“將軍最是重情重義,怎麼會嫌貧愛富、喜新厭舊?”
郝得誌嗓門兒大,話一出便引得前頭的裴君和阿酒回頭看過來。
裴君的眼神很平常,倒是阿酒,順著郝得誌的視線看向魯肇,一對視,立即便移開,仿佛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魯肇心中煩躁,語氣便不好,“嗬,京城和邊疆可不是一個世界,你們這樣的腦子,彆怪我沒提醒你們,彆天真太過。”
說完,魯肇看了一眼裴君,拂袖而去。
一貫與魯肇交好的武將們匆匆向裴君抱拳後,也跟著他的腳步離開。
“他什麼意思!”
郝得誌一副要追上去問個究竟的架勢,曹申連忙製住他,勸道:“管他什麼意思,咱們將軍有成算,聽旁人說那些又是何必。”
裴君望著魯肇的背影,微微眯眼,不知為何,又想到燕王先前說得話,京城……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他們如今還沒回去,怎麼有些人就已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