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壞處,那就是消息很快傳揚開,無論是歡喜羨慕還是旁的什麼想法,對裴君的關注都一下子更高,本就極多想要與她拉關係的人,現在來送禮的人幾乎要踩平村口的地。
裴君不需要什麼人都見,命護衛全都替她擋回去,便是一些借其他關係找過來的,她也都拒之門外。
至於很多人結交裴家族人,她跟老族長溝通過,不必全都拒絕。
早在戰事越發穩定,裴君在軍中起勢,南望村的裴家人在襄陵縣便水漲船高起來,等裴君成為大鄴的戰神將軍,一場接著一場勝仗打下來,想要結交裴家乃至於裴家相關之人的人便越來越多,且越來越有勢力。
這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一個人成功的時候,身邊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模樣。
但善良也有可能隻是表象,善良之下也可能藏著惡意。
老族長之前便廢了許多力氣穩住裴家眾人,立下規矩,嚴格約束。
如今裴君本人一回來,還得陛下賜婚成了準駙馬,老族長更是三令五申,借勢結交一些人品名聲不錯的人家可以,不過不能忘乎所以,不能影響裴君和整個家族的前程。
畢竟裴家日後還要在晉州生活,人脈不可少,且送禮的人中也有為數不少的一部分並非想要從裴君這兒獲取什麼,而是不想得罪她。
索性裴氏族人還不多,老族長話說得狠,大家也都聽從。
可即便這樣,老族長私下裡還與裴君說:“定要多活幾年,看著族人,不能讓裴家興家之路在半路折了。”
裴君聽他老人家如此說,默然,因為她想做的事情若是失敗,很有可能對裴家是個極大的打擊……
而也不止裴家人為踏破門檻的人煩惱,裴君的生母劉巧女在聽說駙馬的事兒,好不容易平靜的情緒一下子又挑起來了,第一時間便找了馬車,趕到南望村。
裴君不意外她會來,見祖母瞧見母親便扭身回屋裡去,她就邀請母親出去走走,順便說話。
劉巧女心事重重,一到無人處,便問她:“你、你真的要做駙馬了?”
“我為何不能做駙馬?”
“你當然不能……萬一被發現……”劉巧女心驚膽戰,滿腦子都是不好的聯想。
“母親。”裴君打斷她,“您可以當它是一場聯姻,我和皇室的聯姻。然後將那些事情爛在肚子裡,不要想也不要提,隻管待在襄陵縣安心過你的日子,教養好迎兒和迅兒,我自然不會牽連你們。”
劉巧女情緒激動,聲音不自覺地加大,“我是怕你牽連嗎?!”
裴君微微使力按住她的肩膀,“母親,您太緊張了。”
劉巧女捂住頭,“我怎麼能不緊張?”
忽然,劉巧女抬起頭,一把抓住她的手,“要不,要不你回來吧,不做駙馬,也不做官了,好不好?君兒,娘求你了,都是娘的錯,娘錯了,娘真的錯了……”
遠處田間有人在勞作,似乎注意到他們,向這裡看過來。
更遠處,綿延的山,碧空如洗,一望無際,和這世間相比,人是如此的渺小。
可裴君身處此間,胸中卻是豪情萬丈,“母親,我終有一日會成長到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地步,讓人動不了我,也不敢輕易動我。”
“您阻止不了我,不如祝福我,祝福我青雲直上、鵬程萬裡。”
風動,裴君的發帶迎風飄揚,那一刻,她的眼睛裡盛滿了劉巧女不懂的東西。
她們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那兒,直到勞作的村人過來跟他們問好,裴君含笑與他說了兩句話,然後帶著母親回村。
這個村子,是裴君自小長大的村子,劉巧女也在這裡度過了最難忘的十年。
幾乎每一處都有回憶,裴君閒適地隨便提起一些,有些劉巧女知道,更多的是劉巧女不知道或是沒能參與的。
“我記得這家,住著附近兩個村子唯一的穩婆,村裡不少人都是她接生的,如今怎麼蕭條了?”
劉巧女瞥了一眼,沉默地點點頭,“嬋兒也是李阿婆接生的,聽說她已經病故了。”
裴君背手而行,狀似不經意地問:“那我怎麼是外祖母接生的?”
劉巧女情緒不高,隨口答道:“我生你那日,趕巧下了大雨,李阿婆去隔壁村探親趕不回來,那時你外祖母從縣裡來看我,住在咱們……住在裴家,且懂些接生之法,就親自幫我接生了。”
看來是天時地利人和,老天都不想她在一方後宅蹉跎。
裴君彎起嘴角,“既然病故,那我也是這位穩婆接生的,您和外祖母就放寬心,安度餘生便是。”
劉巧女莫名,不知道她為何這樣說,是誰接生又能有什麼不同。
但前方來人,她沒法兒多問,隻能咽回去,等到回到裴家,再見到老郭氏,她全副心神都放在老郭氏身上,就沒心思想旁的了。
裴君想讓兩人解開心結,主動邀請母親留宿,劉巧女留下了,老郭氏也沒說什麼。
劉巧女改嫁之後,便再沒來過南望村,都是裴君的舅舅劉文茂來接裴嬋去劉家小住,讓母女相見。
大鄴打勝仗之後,劉巧女按捺不住,終於踏足過兩次,和老郭氏卻是連句話都沒有。現在也是,隻要兩人在一塊兒,氣氛便凝結起來,連最愛湊在裴君身邊的裴吉都不愛來了。
但裴君瞧著,也沒有劍拔弩張,這或許代表,她們其實早就放下那些年的矛盾,隻是還彆扭著放不開。
這麼看來,這對前婆媳之間,也頗有意思。
第二日,裴君讓護衛去縣裡將趙迎和趙迅也接到南望村。
趙迎和趙迅知道他們的身份出現在裴家有點兒奇怪,站在老郭氏麵前時十分拘謹,都不敢隨便動。
而老郭氏看著前兒媳跟彆人生的兩個孩子,心情也有幾分複雜,對於兩個孩子的問好,生硬地點點頭便轉身去廚房準備晚膳。
劉巧女沉默地跟去幫忙,裴嬋也領著趙迎跟上去。
護衛們跟裴君待在南望村,會幫忙做一些拎水劈柴的力氣活,是以院裡就隻剩下裴君和趙迅無所事事。
趙迅眨眼都小心翼翼地,隻敢用餘光去瞄阿兄。
裴君想了想,對趙迅道:“跟我走吧。”
趙迅連忙跟在她身後,連句“去哪兒”都不好意思開口問。
最後,裴君停在族學外,院子裡大概有二十幾個孩子正在跟大伯裴英之讀書。
裴家這一代男丁算上裴君隻有五個,隻有裴和在族學裡讀書,小叔的小兒子才三歲,還在小叔身邊啟蒙,再晚些才能到族學來。
剩下跟裴家有關係的,隻有三叔的兩個外孫子,其他都是附近的小孩兒,說是族學,更像是私塾了。
裴大伯抬眼時注意到裴君,讓孩子們先讀書,走出來,問:“大郎,你今兒怎麼走到這兒來了?”
裴君提溜出趙迅,“給您送個學生。”
裴大伯捋胡須,看向趙迅,直接開口考較他。
沒有人不害怕先生,趙迅兩眼發懵,磕磕巴巴地回答,還那他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瞧阿兄,滿是祈求之意。
裴君無情地置之不理,轉身就走。
趙迅:“……”
裴君安置好同母異父的弟弟,輕鬆地回到家,路過廚房,見她們沉默地做飯,氣氛還是那麼尷尬,腳下一輕,悄悄地回到書房,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看書。
晚上,趙迎也跟母親裴嬋睡在一起,趙迅則是被裴君扔給裴吉,大家一起度過了幾天“愉快”的日子,終於到了裴家祭祖立碑的日子。
裴家所有的族人都趕回來,裴家的女兒們也都嫁的不遠,提前得到消息回來為裴家的大事兒準備席麵,再加上裴家的姻親以及其他想要看立碑的客人,南望村裴家頭一次賓客盈門。
趙經武一個人跟劉家人來到南望村,一見到妻兒便走過去,劉巧女沒給他多好的臉色,卻也沒有在外人麵前讓他難堪。
關縣令也攜一眾縣衙官吏前來,裴君隻是露了個麵,並沒有坐下來招呼這些客人,因著周縣丞是裴司嶽父,便由裴司招待眾人。
無人不滿,甚至縣官們坐在一起說話,對周縣丞還頗為羨慕。
“周縣丞真是好眼力,早早得了個好女婿。”
周縣丞笑得像個彌勒佛,“哪裡,哪裡。”
“周縣丞可知裴將軍的親妹妹是否定了人家?”
周縣丞笑容不變,“聽我那女婿說,裴將軍準備帶老夫人和妹妹進京,婚事想必也是在京中尋的。”
縣官們一時大為遺憾,但這事兒也不意外,畢竟從二品將軍的妹妹,也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攀上的,於是又將目光轉向裴家其他人。
這一劃拉,才發現裴家隻有一個適齡的男丁未婚,但他無功名不說,也頗不愛讀書,看起來不甚上進。
倒是女孩兒有年齡合適的,正是裴家五爺的長女和次女。
他們都在暗自琢磨自家是否有合適的郎君好跟裴家做親家,至於那些裴家結親挑剔的話,全然沒放在心上。
時人的心態,越是挑剔,才越證明這是一門好婚事。
……
今日是老族長精挑細選的吉日,這一日,要完成祭祖,改族譜,立碑三項大事。
吉時到,第一項祭祖活動便開始,裴家所有的男人全都集中在家廟,老族長親自主祭,老族長的身後便是裴家三太爺和四太爺。
裴大伯是裴家的下一任族長,帶領他這一代的裴家男丁站在三位長輩之後,裴君則是帶著弟弟們站在叔伯們後麵,而他們身後,是裴家第六代唯一的男孩兒——裴景元。
供桌上擺著三牲飯菜,三茶五酒,老族長舉著香,站在前方誦讀祝文:“祖先在上,裴氏子弟,會聚家廟……”
“……焚香叩拜,恭祭祖先!”
裴君擎著香,隨著族長和長輩們叩拜,心中亦有對裴氏先人以及她祖父、父親的話。
她以女子之身踏入家廟,若以宗族傳統言,乃是對祖先不敬,惹宗族蒙羞,但她至今時今日,從未做過半分辱沒裴家門風之事,反倒戍衛家國,揚裴氏之名於天下。
這世間英雄好漢皆男兒,與其指著她說恨不能是男兒身,不如泉下有知看著她,看著她如何為自己鋪就一條青雲之路,如何為世間女子劈開一條與相夫教子截然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