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四公主生產,兩府人早早便醒過來,護衛審問出那管事婆子的男人,並且去抓捕的時候,也才卯時末。
官署剛開始辦公,鋪子剛開張,街上隻有些步履匆匆上工的行人,護衛們根本沒驚動多少人便壓回了管事婆子的男人——湯來。
護衛帶人回裴府審問,裴君沒閒功夫陪著,去了金吾衛辦公。
先到金吾衛的郝得誌已經將四公主生產的消息廣而告之,裴君一到,眾人紛紛向她道喜,還問起洗三宴。
“四公主早產,孩子有些體弱,洗三宴便不大辦了,免得著了風,待到滿月,天暖了,孩子身體養好,再大辦一場。”
眾人理解,又聽她說不必送洗三禮,便要合到滿月一並送了。
一個時辰後,府裡護衛來金吾衛稟報審訊結果。
湯來初還不承認,吃了些苦頭,受了疼,便開口說了實話。
他是貪錢,收了人一百兩銀子做下這些事,口脂也是那個收買他的人給的。再問那人是誰,湯來也不知道,問長相,也說不出個清楚的口鼻眼。
他一會兒說是濃眉大眼,一會兒又說眼睛好像也不甚大,總之沒什麼顯著的特征,就是看過便忘的長相。
“將軍,那人恐怕不簡單。”
裴君自然能想到。
暗探、斥候都是這樣的長相,長得太好或者太醜都不行,越是平凡普通,越是扔在人群中不顯眼,越是過目既忘,越合適。
“將軍,接下來如何做?”
裴君手指輕輕敲擊刀柄,“去叫曹申來,你先回府吧。”
護衛出去後,沒多久曹申便進來,“將軍。”
“你盯著那些突厥暗探如何了?”
曹申答道:“還在盯著,那些人十分謹慎,先前險些被發現。”
裴君眼中鋒芒閃現,“你和郝得誌今夜悄悄召集金吾衛,全都拿下,寧可抓錯也不能放過一個。”
她先前不想打草驚蛇,但此時她的想法轉變,她要抓走小鬼,讓大鬼不得不冒頭。
引蛇出洞。
曹申應下,又問道:“將軍,金吾衛沒有大牢,這麼多人,抓回來帶去何處?”
“今夜過後便有了。”
彆國暗探不是能夠拿到明麵上說的事,現在沒有,裴君進宮去要便是。
四公主產子,她進宮報喜,現成的由頭。
而明帝接到裴君請求入宮的帖子,第一反應也是四公主產子一事。
給四公主接生的穩婆,便是裴君親自向明帝求的,穩婆發現四公主產子的異常,不敢對彆人聲張,但絕對不敢瞞明帝。
明帝即便洞識人心,仍舊頗為好奇裴君“喜得貴子”的態度。
但是裴君入得太極殿後,根本沒提四公主產子,直奔主題說起在京的突厥探子。
“臣擔心他們生事端,想要將其一網打儘,再要安插探子,養成氣候,總得費些時日、精力。”
她這般一心為公,明帝都忍不住生出些許慚愧來。
這一心軟,便更加大方,裴君想要設一個金吾衛暗牢,明帝直接給了她一處宅院,讓她隨意修建,連工匠都提供了。
那宅院就在金吾衛衙門後,隻一牆之隔,籍冊上登記,分明屬於一個在外行商的商戶,竟然是明帝的……
裴君心念轉動,沒有表現出來,直接謝恩,收下鑰匙。
而後,明帝主動提起四公主產子,“珈兒是朕疼愛的女兒,裴卿又是朕信重的臣子,此子貴重,朕決定賜之皇姓,秦,食邑兩千戶。”
裴君一默,便躬身叩謝皇恩。
有些事情,兩人皆心知肚明,沒有明說罷了。
那孩子是姓裴也好,姓秦也罷,裴君都無所謂,不上族譜隻是因為顧念她的父祖。
明帝開口賜秦姓,雖未明說賜爵位,但享兩千戶郡公食邑,不管內裡為何,對這個孩子來說,都是一絲善意,總好過日後東窗事發,他進退失據。
待到裴君離開皇宮之後,明帝賜裴君和四公主之子皇姓的消息也跟著散出去,外人隻當是陛下對裴君和四公主的寵信恩賜,嫉恨有之,羨慕有之,嘲笑亦有之……
裴君不急著知會府裡的人,徑自去了金吾衛衙門後那座宅院。
院子裡有兩個看門的老仆和兩個打掃做飯的仆人,見到她絲毫不意外,安靜地行禮。主事的叫老步,領著她在宅院中查看。
老布問:“裴將軍想要如何改建,直接跟小的說便是,工匠隨時能夠動工。”
裴君看完這普普通通的宅院,問道:“若是我想要地牢呢?要審問犯人,到底有些吵鬨。”
至於上麵,金吾衛的籍冊庫實在有些小了,正好將金吾衛衙門擴大一些,也寬敞些。
老步答應了,末了還問裴君,是否留他們繼續在此。
裴君知道他們是明帝的人,金吾衛也沒什麼需要避著明帝的,便沒有趕人走,“無妨,日後恐怕還多有勞煩。”
她暫時沒有旁的吩咐,於是老步等人便安安分分地繼續做他們原先的事。
傍晚,裴君將抓人的事情交給曹申和郝得誌,便回了府。
老郭氏和裴嬋都不在府內,裴君換下金吾衛軍服,也來到四公主府。
四公主已經醒了,正躺在床榻上跟老太太和裴嬋說話。
裴君進來時,小娃娃餓得哇哇大哭。
奶娘其實早就已經悄悄找好,隻是明麵上說是匆忙找的。
四公主此時醒著,不必擔心吵到她,便沒有將孩子抱去偏房,但也不能當著裴君的麵兒奶孩子,奶娘就抱著孩子去屏風後。
老郭氏對裴君笑嗬嗬地說:“這孩子可看不出是早產的,能吃,有福氣,很快便能壯實起來。”
本就是足月出生,自然看不出是早產的。四公主垂眸,掩住心虛。
裴君較之四公主,就從容極了,“如此豈不是好事,養得住。”
“一定養得住。”老郭氏笑容一直就沒落下去過,“方才我還與公主說,要起個好名字,馬虎不得。”
裴君看她老人家滿臉的笑,忽然道:“陛下賜三郎皇姓,食邑兩千戶。”
四公主瞳孔一縮,倏地抬頭看向她。
老郭氏笑容僵住,“什、什麼意思?不姓裴嗎?”
裴嬋亦是驚異,不過她反應快,馬上小聲提醒祖母:“祖母,這是陛下恩寵,大好事呢。”
老郭氏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神情越發怪異。
裴君知道她一時接受不了,便看向四公主,道:“我與祖母、嬋兒先回去,府裡整頓之事,我派了護衛來守衛,交給闌夢處理便是,公主好生坐月子,不必跟著操心。”
四公主看了一眼老太太,沉默地點頭。
老郭氏實在控製不住情緒,突然起身,硬邦邦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便走了。
裴嬋不放心祖母,衝四公主福身一禮,匆匆跟上去。
屋內安靜下來,片刻後,奶娘抱著吃飽喝足的小娃娃出來,裴君教她把孩子抱過來,先出去。
奶娘離開後,裴君對四公主道:“我已放出消息,洗三宴不大辦,滿月宴再請賓客來。”
四公主明白她的好意,並無不滿,還歉道:“是我給將軍添麻煩了。”
裴君含笑點了點小娃娃的下巴,滿含深意道:“我主動為之,便算不得麻煩,真正無辜的隻有這懵懂的奶娃娃。”
小娃娃還看不清東西,胡亂地揮動兩隻手,推開裴君擾人的手。
裴君輕笑,故意握著他的小手晃動,“三郎再長大些,我帶你去公主的莊子上玩兒可好?許是能遇到親切的人。”
但她說完,又淡下笑,改口道:“還是莫要太快長大,無憂無慮的日子也隻這麼幾年……”
四公主偶爾會不甚明白她話中的深意,不過不懂也不會深究,她們本就不是能夠隨便說話的關係。
裴君逗了一會兒小娃娃,便將他放回到四公主身邊,回府去應對老太太。
老郭氏在自個家的地盤,情緒更是不加掩飾,笑意全無,隱隱還有幾分生氣。
裴嬋在旁邊兒好言好語地勸她“寬心”,但裴君一出現,老太太的情緒便徹底爆發出來。
“那些招贅的絕戶才讓孩子跟娘姓,咱們裴家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你又是有本事的,孩子怎能不姓裴?”
“你以後如何做人呐?”老郭氏說著,直接哭了起來,“陛下也不能這樣沒有道理啊。”
裴君默然,若依世人和老太太的觀念,他們這一支,已經是絕戶了。
裴嬋擔心,扯兄長的袖子,“阿兄,勸勸祖母……”
裴君輕歎,“祖母,莫哭了。”
老郭氏兀自哭得厲害。
裴君故作委屈地問:“祖母,孫兒在您心裡已經不如曾孫重要了嗎?”
老郭氏氣得打她,“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裴君拿了帕子,為她擦臉,淡淡道:“您為我擔驚受怕了七年,我如今好好活著,還位高權重,不缺榮華富貴,您隻管安享晚年,三郎姓什麼不過是小事罷了。”
“隻你當是小事。”老郭氏狠不下心再拍她,奪過帕子,仍然氣不過,“你既然位高權重,我就不信陛下能不顧念你的想法,非要讓孩子姓秦,我看就是你故意氣我!”
“我若是想要氣您,您哪來的曾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