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朝雲想要借由裴君留下來,自然要表現出誠意,也要展現她的用處。
“先前我提供給裴將軍的證據,隻是其一,我還能提供些裴將軍一定想要知道的東西。”
“比如……我向來於人情往來上有些敏銳,自我記事,姬家送往迎來之人,或者京中各家的關係,但凡朝雲見過的,便會留心……”
姬朝雲知道,裴將軍定然明白她所說代表什麼,便點到為止,安靜地等待裴將軍抉擇。
裴君神色不變,頭微微低垂,作出思考斟酌之態。
當時雲娘為她引見的人是姬朝雲,在裴君的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西市相見之後,裴君便主動派人與姬朝雲接觸過,私下幾次傳信,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然後順理成章地約見。
姬朝雲極謹慎,那些書信中的內容,說死了也不過是私相授受,直到見麵,才說出她的目的。
事實上,不說明帝掌握多少,便是裴君手中掌握的證據,便能置姬家於死地,姬朝雲以為的籌碼其實沒有那麼大的作用。
但裴君還是答應考慮,甚至為此與明帝密談,並且果真將姬家的罪責劃出一道分水嶺來。
原因有三,其一,姬朝雲確實能夠提供更多的補充,快刀斬亂麻;其二,乃是為懷柔,以示帝王寬和;其三便是姬朝雲這個人有可能帶來的意外之喜。
第二點乃是帝王之策,與裴君無關,可裴君沒有反對四公主提議抬姬朝雲進門,也是有所考量。
而姬朝雲所言,確實於她有用。
答應姬朝雲進門,對裴君唯一的弊處,便是得罪鎮北侯世子以及其他愛慕姬朝雲的人,再不濟會有些流言,造成不了什麼實際影響或是傷害。
裴君不怕得罪鎮北侯世子,甚至巴不得勳貴找茬撞上來,省得她再處心積慮地興風作浪。
如此,姬朝雲進門,弊處也變成好處,她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裴君沉默的時間越來越久,姬朝雲並非真的篤定之極,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惴惴,隻不願意落了氣勢,強撐著淡定從容。
裴君沒有正麵審視她,實際一直用餘光關注著姬朝雲,對她如此鎮定自若十分欣賞。
縱使不願道人是非,她私心裡,這京城雙姝,姬朝雲遠勝四公主。
“姬娘子……”
姬朝雲下意識正襟危坐,不慌不忙地應道:“裴將軍請說。”
裴君全看在眼裡,眉眼含笑,“姬娘子不必拘謹,裴某欣賞姬娘子的心性膽識,自然願意做一回伯樂。”
姬朝雲雙眼明亮,嘴角輕抿,表現淡然道:“朝雲謝過裴將軍。”
這件事情,由裴君和姬朝雲親自落定,裴君也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當場便要敲定後續。
“先前姬娘子請我保管了一筆財物,明日送還給姬娘子,還是姬娘子另有安排?可需要裴某幫忙?”
姬朝雲乾脆道:“可否請裴將軍幫我想辦法。將其中一箱銀子做成方便藏的東西,在我弟妹們回鄉前送過來?”
這不難,裴君點頭,答應下來。
姬朝雲又道:“裴將軍先前說送佛送到西,可否行些便利,讓我弟妹們順利離京回鄉,再替隨我出走的五姑姑和兩位妹妹尋一個安穩的地方定居?”
裴君沒直接答應,而是唏噓道:“姬娘子為親人所做甚多,他們恐怕還要怨恨你心狠。”
“我本就心狠。”
姬朝雲神情冷漠,“我若是心善,便要麵麵俱到為她們謀劃考慮,而不是逼著她們選擇,自己承擔後果。”
“姬家發於許州,便是家鄉還有族田,我們這一支失勢,姬朝暉又擔不起事,她們回去恐怕沒多少好日子,日後少不得要後悔,我若不心狠,便該提醒她們。”
“但是同樣生於姬家,沒道理我這個阿姐要供養、負責她們一生,我已經仁至義儘,問心無愧。”
這些日子,姬朝雲說了很多遍“仁至義儘”,但世人若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斷不會認為她仁至義儘,隻會口誅筆伐。
她明哲保身、大義滅親是不孝,她不顧親情、視同陌路是不悌,她隻要沒有安分守己、全心全意地奉獻自己,離經叛道,便渾身都是錯處。
姬朝雲從始至終沒有一絲動搖,“裴將軍,我不後悔。”
裴君不再多言,交代人送姬朝雲回去,又命人在暗中關照著,有事立即彙報,便離開此地。
又過了半個月,姬家人的審問結束,姬寬、姬榮等人於午門斬首。
姬朝雲、姬朝暉兩方人為了給他們收拾,終於再次碰麵。
姬朝暉確實擔不起事兒,身為男丁本該為長輩們收屍也完全不出頭,仗著年紀小,躲在姬家兩位姑姑身後。
但他見到親姐姐,又張牙舞爪起來,教人看著實在可笑。
姬朝雲懶得理他,出力辦了個簡單但不簡陋的喪事,便要求兩位姑姑帶姬朝暉等人扶靈回鄉。
姬朝暉不服她,也舍不得京城的繁華,還想要留在京城。
姬朝雲徹底拋卻涵養,第一次直白地叱罵他:“愚不可及!你除了生成個郎君,一無是處!”
姬朝暉大怒,便想要衝上來打她。
裴君給姬朝雲安排了兩個孔武有力的護衛,明麵上是四公主府的人,姬朝暉一動,兩人絲毫不費力地掀翻了他。
姬朝雲對姬朝暉的狼狽不屑一顧,轉身對兩位姑姑和妹妹們最後一次提醒:“回鄉後,有兩位姑姑的嫁妝,若儉省些,相互扶持,縱使日子清貧,也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