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聽到她們的對話,含蓄一笑,隻是瞧著老太太的病容,笑容又有幾分勉強了。
她這幾年專門研究婦人病,京城裡好些貴夫人都特地請她去看病,比男大夫方便許多,也沒那麼難以啟齒。
而且她為了保證隱私,脈案從來都不作任何涉及身份的標注,所以瓊樓才格外受京中貴族女子喜歡。
可再如何能耐,治不了病。
眾人都避免提及老太太的病,說些逗趣的話,逗老太太開心,見她臉上顯出疲憊之色,便很是有眼色地告辭離開。
四公主順便接了三郎回公主府住,阿酒留的久一些,天黑之後也回了她住的小宅子。
裴君在書房處理一些公務,就寢之前,詢問侍女得知老太太已經睡著,才又去了老太太的屋子。
老郭氏白日跟眾人說話耗費了她許多精力,獨自一人時才會顯露出更多的疲憊和痛苦。
裴君隻要不是太忙,每晚都會悄悄來陪她許久,擔心老太太心裡難過或者有負擔,從沒教老太太發現。
屋裡隻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隱約能看清人的臉,卻不甚清楚,自然就模糊了病容。
裴君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祖母的臉,聽著她無意識地悶咳,胸口那股憋悶壓抑的情緒便會在夜晚放大。
值夜的侍女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小聲道:“將軍,夜色深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裴君為祖母掖了掖被角,這才起身出去。
而她一走,老郭氏便睜開眼,望著孫兒離開的方向,咳聲也大了起來。
侍女立即走過去,為她順氣,“老夫人,奴婢給您倒杯水吧?”
老郭氏邊咳邊搖頭。
侍女不忍心地勸道:“您和將軍何必如此呢?”
原先侍女們是替裴君瞞著老太太,後來便是替老太太瞞著裴君。
老郭氏無奈地歎道:“我家大郎啊,已經很辛苦了,我哪能教他為我擔心。”
老郭氏一開始確實沒發現裴君會過來,可她常常難受地夜裡睡不著覺,自然也就知道了。
她是趁著孩子們都不在,仔細練習過裝睡的,就是不想讓裴君看出來。
“我有時想,還不如乾脆些,免得折騰他們。”
“可我又答應了那孩子……”要到春天……
侍女聽到老夫人這話,忍不住垂淚。
……
顏向陽隔了兩日,便帶著江南土儀親自來裴府。
裴君休沐,今日是要陪祖母一整日,哪兒也不準備去,是以顏向陽拜見過老太太,便帶他去書房小坐。
顏向陽兩年多不在京中,對裴君仍舊親近,嘴不停歇,什麼都與她說,甚至還主動提起婚事。
“我一回來見到姐姐,她便跟我說好些家想要與顏家結親,我請姐姐以春闈推拒了,隻是春闈之後,便沒法兒推了。”
顏向陽嗤笑,“我哪不知道他們全都是因為燕王殿下,可不是為了我。”
裴君實事求是地說:“你已是舉人,便是沒有燕王妃,有顏相曾經的人脈照拂,都知道你的前程不差,婚事本就不用發愁。”
“但肯定要差些。”顏向陽依舊有些不甘,“姐姐隨口與我提了一句,說她看望先太子妃時,先太子妃還說起過薑家女,燕王殿下本就有心照看先太子一家,說不準會讓姐姐同意。”
他看起來對薑家女有些情緒,裴君微微搖頭,不讚同道:“且不說燕王殿下照拂先太子一家,是否會連薑家一同愛屋及烏;單說薑家女,本就不愁嫁,就算是有所考量,也不是非你不可。”
“而你能得到這麼些人家的青睞,難道不該高興嗎?非得退而求其次,這是什麼道理?”
這一點,顏向陽自尊太盛,實在不如羅康裕想得開。
羅康裕被人說靠她提攜,其中定有一些極刺耳的話,但他就十分坦然,隻會加倍對裴嬋好,並不會因此質疑他本身的優秀,也不會心生隔閡。
“你若是不願意,或者有其他中意的人家,直接與你姐姐說便是,不必擔心燕王殿下會插手你的婚事,燕王殿下不會在意這樣的小事。”
顏向陽聞言,有些羞愧,想要解釋,又不知該如何說。
裴君自然知道他其實天性善良,可能是自幼喪父喪母,祖父又去世,心思有些敏感,才在婚事上有些彆扭。
可就算不是薑家,燕王如今正炙手可熱,燕王妃看中的人家,再差能差到何處去,他這樣的情緒,多低的家世才不會傷到他的自尊?
裴君道:“但凡是愛護女兒的人家,沒有不看重女婿人品能力的,你這些心思若是教他們聽見,你猜他們會不會遲疑?”
顏向陽羞愧地不敢看她。
“肯定是有些想要借你和燕王妃攀附燕王殿下的,你已不是孩童,難道自個兒的婚事還不了解清楚嗎?你這般,日後入朝為官,官場上那些踩高捧低,豈不是更要難住你?”
裴君、俞尚書、楊尚書,還有些其他與顏相有舊的人,皆會給顏向陽些許便利,可也得看他的心性,總不能硬是塞他去他不喜歡或者做不好的位置。
顏向陽麵紅耳赤,囁喏:“裴將軍教訓的是,向陽受教了。”
“你確定?”裴君確認道,“我雖嚴厲直白些,也是因為咱們的關係,但你要是所求不同,便也不必按照旁人之言行事。”
有人醉情山水,有人醉心權力,有人本心裡不喜高門貴女,有人就是喜愛天然質樸……皆無妨,全在個人選擇。
但若是受外界影響,而作出不理智的選擇,太遺憾了。
顏向陽就是一時想左了,裴君一言,醍醐灌頂,起身拜道:“裴將軍,向陽確實受教,待到春闈後,定會與姐姐好生商議婚事。”
裴君又認真地說:“像你今日之言,涉及女子名譽,往後莫要與外人隨意談及。”
顏向陽羞愧難言,解釋:“向陽知道裴將軍定然不會外傳,這才……”
“私密之事,隻有你一人知道,才沒有傳出去的風險。”
顏向陽一聽,立時止住他未完的辯解,應道:“是,裴將軍,向陽省得了。”
裴君瞧他似有些局促,神情放柔,道:“你不怨怪我多事便好,不說此事了,今日留在我府裡用膳吧。”
“我裴家也有人參加明年的春闈,你若是一人讀書無趣,可與他們交流學問,他們今年的把握還算大。”
上一科春闈,裴六叔裴定之和裴三郎裴向都進京趕考了,隻是雙雙落榜,今年他們學問又紮實許多,便又來應試。
顏向陽認識他們,很是樂意與兩人探討學問,當即便約了兩人去顏府小住,一同為明年春闈準備。
裴君沒直接答應,隻說先問兩人是否方便。
府中準備午膳,阿酒頗喜歡顏向陽,還親自問了他喜歡什麼,教廚房準備。
顏向陽也不與她客氣,說了兩道喜歡的菜,便和她熟稔地說話。
阿酒初時不知道裴君教導了他,留意到他是不是看向自家將軍時不好意思的神情,待他走後,便問了裴君。
裴君沒具體說先太子妃想要薑家和顏家結親,隻說顏向陽對婚事那點兒小情緒,以及她對顏向陽說的話。
阿酒聽後,好笑不已,“顏小郎君已過弱冠之年,我心裡還道他比離京前又變了許多,沒想到私底下如此單純。”
“不過他與將軍真是親近,竟如此推心置腹。”
裴君笑了笑,“約莫是將我當作兄長了,但這次之後,可能好些日子羞於上門。”
顏向陽挺容易相處,也很善良,他以後的妻子若能摸清楚他的性子,隻要耐心些,日子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