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族派族中子弟來修學這日, 冬夏有雪的空桑山難得出了一整日的太陽。
圍繞群山湧動的雲海似波流退開, 露出山腰挺拔高聳的樹林,往日此處也並無什麼可看,一片片都是灰白的銀裝素裹,但今日因為晴好,枝葉皆白的杉木上冰雪融儘,露出墨綠翠色的梗尖,終究多了一點色彩。
今日其實比平常冷,幾個妖力不強的小崽子被凍得直打哆嗦,但一等先生喊了放學, 他們仿佛忘了身上的冷意, 三五成群興高采烈地朝外麵跑去, 幼育堂外陽光盛極,映著雪光尤為刺目,他們卻仿佛早已習慣, 一個個不會累似地你追我跑, 邊丟雪球邊往東邊的懸崖趕去。
空桑山是北地妖族極負盛名的教養之所,由扶黎狐族、燕然狼族、子桐鳥族共同創立, 下設幼育堂、明山館、肅然庭, 依照妖力年齡分管學生,其中以幼育堂最為嫩弱,肅然庭最為強大。將子嗣送往此處修學者, 都是對其寄予厚望, 盼其成為一方大妖以鼎族興。
而東邊懸崖這處正是肅然庭的轄地, 妖力低弱的小崽子們平日害怕大妖的威勢,難得會過來一次,但因這邊修了棧道,有一處方便觀察來客的望雲台。為搶先看看新同學,小崽子們便也顧不及,趁著大妖們還沒放學,一個個小腦袋簇在望雲台的木欄邊,爭先恐後往下看去。
此時雲海已退開許多,比平日能看到更多低矮處的景色,大片大片的杜鵑花在翻湧的淡薄雲霧中若隱若現,蔚為壯觀。
“來了沒有?聽鹿先生說,今日來的是虎族,可高大威猛呢!”
長相秀氣的小女娃往山下張望了下,聲音綿軟清甜道:“沒看見呀,鹿先生是不是聽錯了,也許是我們鳥族的哪一支,直接從天上飛過來了。”
“絕對沒有聽錯,我眼見著鹿先生邊說邊後怕地打了個抖呢!一定是我們這種凶猛的走獸,嗷!”狼族的小崽子邊說邊露出毛茸茸的灰耳朵,衝同伴張牙舞爪。
小女娃被他嚇了一跳,生氣地哼了一聲,故意躲開他些,再往山下看,豆豆眼霎時捕捉到山間杜鵑花叢裡不尋常的殘影。
“看見了看見了!你看,那是不是虎族!”
還露著灰耳朵的小狼崽連忙擠了過去,“哪裡哪裡?”
“那啊!”小女孩伸手一指,杜鵑花叢間跑得飛快的幾個影子已經躥進了銀杉林裡,小狼崽卻還在找,嘴裡直念叨著哪呢哪呢。
“哎呀,你可真笨!且等著吧,他們稍後應該就到了。”
小狼崽撇撇嘴,不甘心地還在杜鵑花叢裡找,倒還真被他找到一個白色的小影子。
“哎,那是不是!?”
那小白影跟個小團子似的,在紅紅紫紫的花叢裡像隻柔弱蓬鬆的蒲公英,跑起來仿佛不是在跑,而是被風吹得慢慢搖。
小女娃順著他的方向一看,嘲笑道:“這才不是老虎呢,老虎可都是黃皮子,額頭上還有好看的王字紋,那隻那般小,還是白色的,應該隻是個跟班或者小寵物。”
“啊?”小狼崽不甘心地將頭探出欄杆外,灰耳朵被風吹得立起來,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將那個小白影看得更清楚些,“這不是老虎的話,該是什麼族呀,鼻子短短的,尾巴瘦瘦的,看起來也不像是我們狼族呀。”
他睜大眼,眨都舍不得眨一下,努力想將那隻白團子的種族辨認出來。
旁邊的小女娃見他看得又傻又認真,莫名有些吃醋,故意伸出手去遮小狼崽的眼睛,“不準看了,不準看了,我給你唱歌要不要?”
小狼崽正看得興起,才不想聽鳥兒唱歌,邊嚷著“我不聽我不聽”邊拉開小女娃擋在眼前的手,再往下看,姹紫嫣紅的杜鵑花叢裡已經沒了那隻小白團的影子,他有些可惜地哭喪著臉道:“啊呀,都怪你,那隻小老虎不見了!”
小女娃撅了撅嘴唇,語氣委屈道:“他又不是不會上來,你真想弄明白他是什麼,等著瞧不就得了?”
小狼崽正欲說什麼,肅然庭裡突然傳來一陣厚重鐘聲,離望雲台極近的崇阿門從內打開,一個個人高馬大、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背著書袋從朱紅大門裡走了出來。
“啊。”
幼育堂的小崽子們連忙躲了起來,可他們不知掩飾的微弱妖力仍舊引來那邊的注意。
“我怎麼聞到小崽子們的味道?”長相略凶、身材精瘦的少年皺皺鼻子,捕捉到寒涼空氣中的不同之處。
旁邊舉止文雅、長相斯文的少年皺著眉看了下這邊,“我也感覺到了。”
凶些的少年將書袋吊兒郎當地單肩背到身後,“走吧,應當是今天雪融了,味道怪了些。”
斯文少年與他對視一眼,故意朗聲道:“應是如此。”
倆人便相攜離去。
躲在階下的小崽子們一個個像小地鼠般冒出頭來偷偷打量,崇阿門前人跡稀寥,肅然庭的大妖們似是已經走完。
“好險好險。”小狼崽拍拍胸口,他正轉過頭想跟女娃感慨傻哥哥們走得快,頭頂的灰耳朵突然一痛,“哎哎哎!誰揪我耳朵!”
“喲,還知道疼呢?”頭頂傳來熟悉又欠揍的聲音。
小狼崽可憐巴巴地抬起頭一看,剛剛說是已經走了的凶哥哥正擰著他的耳朵眯眼笑:“誰讓你們來這玩的?嗯?成晁你作業寫完了嗎?”
成晁自然不敢坦白,一個勁從他哥哥手裡掙紮著想逃出來。
旁邊的小女娃遇事不決先掛眼淚,長相斯文的少年本還想跟著說族妹幾句,見著她眼底的淚花,語氣便軟了下來:“迎秦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迎秦癟著嘴,聲音委屈又可憐:“我們放學無聊,想來這邊看看新同學。”
倆名少年對視一眼,“也是,今日是那虎族上山求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