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鳥族知道的辦法已經都用過了,如今要麼再尋找一具上古大妖的屍體彌補封印,要麼耗儘我等全力,看能不能修補成功。”
“為何一定要修補,倒不如我等殺進去,看這深淵裡到底是何等地界?”虎族長老旁邊的年輕妖氣盛道。
坐在地上一直未發話的山長搖了搖頭,他旁邊的邢先生幫他拍了拍背,臉色嚴肅道:“話說得輕巧,便是在這深淵附近,魔氣便已遏製你我體內妖力,如今還是山長用龜殼罩住深淵才有的成果,若你真的進了深淵,怕是骨頭都難被吐出來。”
“難道隻能束手就擒,眼見著妖界淪陷嗎?”
“……”
四下一片寂然,眾人麵麵相覷,最後將目光投向一直立在崖邊,凝望深淵的銀發青年。
他們作為各族代表,已經算是族中妖力數一數二的強大菁英,但在這封印崩裂的縫隙之間,都深感被粘稠的魔氣壓製,妖力凝滯,透不過氣,唯獨這不過千歲的狐族太子,舉止泰然,身上光華流動,護體妖力片刻不停。
成昊與長離還是同窗時,就知道自己跟他的差距,但沒想到如今倆人都已是成熟大妖,竟還是如隔山海,不由有些悵然,他身邊與他一同前來的狼族長老推了推他的手臂,暗語道:“王子不是與那狐族太子曾是同窗,這幾日這位一直未說話,不如您去問問,看他有沒有解決之法。”
成昊點點頭,走過去幾步,“長離君,不知您可有辦法?”
銀發青年沒有回話,銀發衣袂在風中獵獵起舞。
連一個眼神都沒得到的成昊有些訕訕,正欲往回撤,肩膀上突然挨了厚實的一掌,“我聽說你們北地最近要封什麼妖王,可是麵前這位啊?”他扭頭,虎族長老搭著他肩膀笑得不懷好意。
尹翦展開折扇,在自己下巴邊扇了扇,“您也說是北地的妖王,與你們西嶺何乾。”
虎族長老嘖了一聲,“既是妖王,那自然要為妖族做出貢獻。”
“我可是聽說,這位長離太子是萬年來唯一一隻天狐,如我了解沒錯,能與上古大妖媲美的就隻有您了,長離君。”
作為話題中心的銀發青年終於將目光從深淵中收回,看向注視他的眾妖,“封印事關眾生,長離自當竭儘全力。”
“好,這才是妖王氣魄,若您真能解決封印一事,我們西嶺也會率虎族、豹族、貓族等向您稱臣。”虎族長老向他拱手作揖,抬眼意味深長,“還望您……竭儘全力!”
銀發青年麵色平靜地受了這一禮。
旁邊一直靜默不語的山長咳嗽幾聲,突然發話:“好了,既然大家沒有新法子,就先回去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天。長離,你留下,替我注送妖力。”
眾妖陸陸續續離開。
尹翦刻意晚走了些,他觀察到那虎族長老特意挑了燕然狼族離開的方向,用扇柄敲了敲自己掌心,向崖邊走近了幾步,“長離君。”
銀發青年衝他頷首,“尹翦長老。”
“我們子桐素來與你們扶黎交好,望您再好好考慮兩族聯姻一事。這封印鬆動於妖界來說既是危機,也是機遇。我知道以您之實力,庇佑扶黎不是難事,但與我們子桐聯合,勢必會強上加強,到時候彆說稱霸北地,稱霸整個妖界都不在話下。”
銀發青年垂眸,“我會轉告叔父的。”
尹翦哂笑一下,“您知道我們卿若鐘情於誰,您與她聯姻並不是壞事。更彆提天狐之體覺醒條件太過嚴苛,您應該也不想再發生當年的慘狀。”
“……”
“言儘於此,長離殿下,您多保重。”青衣男子拱了拱手,施然離去。
“……咳咳。”待到所有人離開後,妖力凝滯的山長終於嘔出口血來。
長離眸光一緊,抬手灌入妖力。
山長緩了一會兒,原本泛黑的麵皮在長離的幫助下稍稍白了回來,他喘了口氣,擺擺手道:“好了,長離,莫再白費力氣。”
長離不語,手上妖力未停。
山長歎口氣,麵帶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個好孩子。”
山長是自願將龜殼卸下、堵住縫隙的,這是他自在空桑建立學館以來,便注定背負的責任,他有義務鎮壓這處封印,這萬年也是為這責任而活,所以他被魔氣侵蝕、注定消亡也是順理成章的命運。
但長離不是,他是萬年來唯一的一隻天狐,他妖力強大,救世與不救,都能由他自己決定。
“你可以考慮考慮尹翦的建議,與子桐聯合,不說稱霸妖界,你們鳥族和狐族不會受太大侵害。隻是未來萬年,妖族開智者會日益減少……但天意如此,未來不會是由妖主宰……”
“山長。”長離難得違逆師長,打斷了他的話語,“我去深淵探查過,裡麵還有更高級的魔物,若不遏製,妖界會大亂。”
山長沉默一會兒,“此事白澤在離開以前,已經同我說過了。”
他早就預料到此間未來發展,昨日也與諸位師長做好安排,半個月後,儘可能帶弱小族群的學子前往空桑山秘境,希望還能保住他們,而那些強大族群的學子們,也早日回族地好好自保,儘量減少傷亡。
“苟活於世、抑或整日為尋找不被魔氣侵蝕的棲息地奔波,我想這並不是妖族想過的生活。”長離頓了頓,“我記得您在我們剛入學時曾說過,我們妖族是萬靈之長、天道之子,理應最自由快樂。”
山長苦笑,“那都是九百年前的事了。”
天道的寵愛也會發生轉移,再快樂自由也不得不向命運折服。
長離抿唇,“我想試試。”
山長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可知自己的天狐之體是如何被發現的?”
長離默然,點了點頭。
“你叔父雖然對你嚴苛,從小將你送至空桑,但說是囚禁,其實也是保護。天狐降生需要以雙親為祭,當年是你叔父把你從你爺爺手中救下,你叔父成為攝政王後,才將你立為太子,他對你的拳拳愛護之心,你可知?”
聽到雙親為祭,狐太子銀眸中閃過幾分慟色,他握了握拳,“長離知道。”
山長長歎,“你也莫要太過傷心,你母親懷你時,是相當幸福愜意的,天狐之體並非你願,而天狐之體覺醒一事……希望你再審慎考慮。”
長離抬頭,“為何?與妖族覆滅一事相比,長離自己的痛苦並算不上什麼。”
“你知道天狐如何覺醒?”山長有些驚訝。
長離點點頭,“我查過族中典籍,天狐覺醒需要經曆天狐三慟。”
“初生狐火之慟,長尾斷尾之慟,我都已經經曆過,隻是最後撕心裂肺之慟我悟了很久,至今不甚明白。”
“後來我想到從小叔父便不讓我與旁人太過親近,這撕心裂肺之慟,可是與情有關?”
山長摸了摸自己的胡須,眼裡既是對自己學生聰明的驕傲,又是對他慧極必傷的疼惜,“正是。”
長離垂眸:“我已在儘力做這一事,心底常常為不能接近他而難過,為何還未達到撕心裂肺之慟。”
“傻孩子。”山長有些可憐他,“宿辛教得你太過冷情,你不明白也是正常,這求不得苦還達不到撕心裂肺的程度。”
長離抿住嘴唇:“那為何學子還如此煎熬,看到他落淚就胸口發悶,看到他與彆人親近便酸澀刺鼻,我已用儘全力去忍耐接近他的欲/望,這最後一慟當如何才能實現?”
山長有些心疼他,轉過頭去久久未語,不知過了多久,這位將走到命運儘頭的老人才囁嚅著,從唇齒間醞釀出長長一句歎息:
“長離啊,試著放棄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