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晁毫無防備,狠狠摔到場中鏤刻九尾狐的浮雕之上,好巧不巧就落在狐狸露出的獠牙上。
這下,酒徹底醒了。
高座之上,妖族帝君的銀發紅袍無風自動,眼見著他從手中召出銀白長劍,眾妖嘩然,哪還記得自己大妖的架子,全都化成原形,四處逃竄。
狼族長老猶豫再三,還是舍身擋在嚇懵的成晁身前,朝緩步下台的狐王乞求:“帝君,吾王方才是喝醉昏了頭,望你念在他今日替你操心主婚的份上,饒過他一時失言吧。”
長離沒說話,淡淡看他一眼。
狼族長老低嗚一聲,化作原形逃走了。
成晁兩股戰戰,腦子一片空白,眼見著那長劍似欲壓至他喉邊,他卻調動不起身上的妖力,對眼前狐王的畏懼從小便銘刻在心,他根本興不起反殺成功的念頭,如此,他索性自暴自棄,閉著眼大吼道:“我可曾說錯!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長離君,兩千年前你傷透元映的心,兩千年後你另娶他人,即便他同小貓相似,但你捫心自問,此舉可對得起他九泉之下的亡魂?”
“噌——”
耳邊一道犀利風聲。
成晁那一瞬心臟都幾已停跳,可好一會兒,他感覺自己似還有意識,不由睜開一隻眼,朝前看去,“……額?”
旁邊白石盤柱上,一道深深劍痕。
男人單手執劍,長身玉立,麵上神情淡淡,毫無被他激怒的樣子,“說得好。”
成晁:“??”
還沒待他想明白眼前男人是不是又瘋了,銀發大妖收回長劍,越過他向外走去。
等等等等……他罵了妖族帝君那麼長一串,就這樣被輕輕放過了?
成晁懵著轉過身體,看向男人離開的背影。
冷不丁,將至長階時,某人停住,微微側身,“對了,內人讓我多謝你千年前的關照。”
“什麼?”因著相隔較遠,成晁有些沒聽清,等反應過來時,他騰地從地上爬起來,正想去問清楚,再抬眼,長階上一片落葉隨風旋落,再無狐王身影。
另一邊,安慰好父母的元映感受到心中奇怪的情緒波動,不由有些擔心,他跟父母說清緣由,約定好之後再來看望,便走出花廳,順階而上尋找大狐狸。
可還未回到山頂,半道上,他就被人截住。
對方似飲了許多陳釀,渾身酒香,手中還勾著一瓶玉壺,元映見著人時他正眼神放空,虛無自酌。
聽到動靜,他轉頭看向階下,一雙黃金瞳甚是清明,毫無酒醉昏沉之狀,清晰映出烏發紅裝的人族少年。
男人從未感覺自己如此清醒過,或者說,他覺得兩千年來大夢一場的人不是那位有瘋王之稱的長離帝君,而是早就知曉元映心意卻還執迷不悟不肯蘇醒的自己。
“怎麼,同父母相認完又舍不得你的大狐狸,這麼急著去找他?”他言語尖酸,唇角微勾,是十足十的諷笑。
元映知道他這時已經認出自己,便也不好再隱瞞,喚了他的名字:“刁錚。”
刁錚冷笑一聲,將壺嘴高高舉起,晶黃酒液懸空瀉下,貫入他口中,喉頭上下滾動,可即使如此,傾瀉過快的酒液還是溢出嘴角,順著男人麵龐流下。
元映怕他這麼喝會傷著自己,不由勸了句:“你喝慢點。”
“嗆——”酒壺重碎在地。
元映低頭,炸裂碎片撞到他膝蓋,流得到處都是的晶黃酒液漫進靴底。
“刁錚……”他皺眉,後知後覺男人是在生氣,“你若是在生氣我之前沒同你相認,這我可以解釋。”
“解釋?你何須向我解釋?”刁錚冷笑,“兩千年前,你眼中便從未有我,兩千年後,著急同狐王相認相戀的你,哪有時間想到我?想我什麼?想到有個可憐蟲一直在等你回頭,明明兩千年後先認出你的人是我,卻還是等不到一句你是元映?”
“……對不起。”元映反駁不了,之前兩次拒絕相認的人確實是他,“但兩千年前我便同你說過了,我隻當你是朋友。”
刁錚閉眸,唇邊勾起一抹笑,苦澀至極,“是的,朋友。若當年我沒有問你,是否換成我置於長離的境地,你也願意舍身救我,若你當時說個不字,我也不會遺恨千年,苦等至今。”說著,他眼角似泛起晶瑩,但還不待人看清,便已被他胡亂抹了把臉,遮掩過去。
元映立在階上,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他。
他現在已同長離成婚,跟對他抱有不同尋常情感的人稍微多說些貼心話,他都覺得某隻狐狸得知後會暗自委屈。
為了不讓自己在意的人難過,元映隻好歎口氣,又重複了句:“對不起。”
刁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同我,也就隻有這句話可說了。”
一時之間,兩人默然對立。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心情終於平複過來,刁錚深呼吸幾番後,從腰間取下一個儲物袋,翻出兩塊玉佩。
形製質地,同山頂那間小木屋所藏的玉石一模一樣。
“這是……?”元映有些遲疑,認出這是當年他轉交給狐族守兵留了訊息的貓狐玉佩。
刁錚看著那兩枚玉佩,拇指下意識從摩挲過千百遍的貓兒上劃過,可很快,他又清醒過來,將玉佩遞向它原來的主人,語氣平淡道:“當年我族進攻扶黎時,我從一個狐族屍體上發現的,認出是你的東西,便撿起來帶在身上,想著到時還給你,結果後來你替長離而死,我便沒交出去,一直留在身邊。”
元映沉默,想到刁錚親眼目睹他死,這些年他可能背負的心理負擔,心底終究有些過意不去,“謝謝你,抱歉。”
刁錚扯了扯嘴角,下意識想露出個笑,可表情比哭還難看,“好了,東西還給你,我就沒什麼好牽掛的了,對了,恭喜你回來……也恭喜你,得償所願。”
元映低聲道了句“謝謝”。
刁錚從台階走下,聞言擺了擺手,與他擦肩而過。
這一次,他沒回頭,不再像兩千兩百年前,一齊上空桑求學那日,頻頻對身後雪白貓兒左顧右盼。
元映卻目送他離開,立在長階上看他變成小點,慢慢淡出他的視線,然後才長歎口氣,轉身想繼續上山。
結果他腿剛抬起,就撞上一塊門板似的身體,元映一時不察,身體失了重心,差點栽倒下去,得虧“門板”反應及時,長臂勾住他的腰,幫他穩住身體。
元映心有餘悸地看向山下漫長石階,心想這要滾下去,他就直接在源世界等長離得了。
他轉頭,正欲控訴悄無聲息站到他身後的男人,就聽某人又重又硬地哼了一聲。
元映退開些,抬頭看狐狸表情:“你吃醋啦?”
心口酸酸澀澀又緊巴巴的,仿佛打翻了一壇陳年老醋,這可絕對不是他自己的情緒。
大狐狸不說話,銀灰瞳眸隱含控訴。
元映捏他臉蛋,“大醋精!”
察覺到心口中湧動的喜愛之情,某人麵色好了些,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傾吐:“你跟他說了許久。”
“喂,我可沒跟他說幾句話,你彆冤枉我!”元映根據心中的情緒變化,早就感覺到大狐狸可能就在附近。
某狐在旁偷聽許久,自然知道人族所言非虛,因此也沒上綱上線,隻是又想到眼前人招惹的另一個麻煩,心中仍是有些不滿:“你那個好友,日後還是少往來了。”
元映很快領悟他說的是誰:“成晁?”
見他幾乎是不假思索想到某人,大狐狸暗自咬緊牙根,但麵上仍是假作淡定,雲淡風輕:“這狼王分明已經上任千年,可禦下不嚴,麵對危機,輕易將他拋下,他自己又蠢笨無能,沒發現你回歸便罷了,還大鬨我們的婚宴。”
感受到大狐狸心中又酸又委屈的心緒,元映算是明白,合著這是提前到他麵前來上眼藥,但他也不戳穿,非常包容地墊腳拍拍狐狸腦袋,語氣溫柔地像哄小孩:“真是委屈我的大狐狸了,好,我們下次看到他也無視他!管他什麼成晁成暮!”
聽到這話,大狐狸非常受用,若是原形,九條狐尾怕都要快活地晃成波浪,但他麵上還是假作大方,輕咳一聲,正經道:“那倒不用,無視終究不是待客之道。”
“嗯嗯,我們長離帝君可真是太大度了!”元映繼續順著狐毛擼。
大狐狸眯眼,心情頗為愉快。
元映看著他的模樣,不由笑出聲,衝他抬手要抱,“好了,還不帶我回去嗎?今晚可是你我洞房花燭夜。”
大狐狸回過神,將人小孩抱托進懷裡,向山頂飛去,卻不想途中,人族少年借著被抱起的高度,黏糯湊到他耳邊,氣聲比狐狸還誘媚:“可得快些啊夫君,**一刻值千金。”
一時之間,他耳邊淨是這句綿軟的回音,差點沒從空中摔落。
“哎呀,不想洞房就直說!”懷中少年受了顛簸,不禁向人嬌氣埋怨。
狐狸沒回話,繃著臉用更快的速度回答他到底想不想。
等夜深人靜,寢閣中雲銷雨霽時,某人終於憑借同心咒,敢問出藏在心底已久的那句:“與前幾世相比,你更喜歡哪個我?”
人族少年心臟還沉浸在方才白光後的悸跳,聞言隻覺此狐真是心機,可耐著某處被寸寸逼迫,他不得不承認道:“最喜歡你!”
“嗯?什麼時候的我?”某雙狐狸眼危險一眯。
人族感覺某處被迫變得更寬,直覺頭皮發麻,連忙道:“現在的你!”
狐狸半信半疑,心口因著對方所感一起加速狂跳,分辨不出到底是因為激動還是說謊。但無論如何,他不會放過眼前之人,還有糾纏的永生永世等他找到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