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照做了,這時敵人的腳步聲已經靠得很近,但映入她眼簾的對方的麵孔,找不到任何一絲失措。
“然後。”
他說。
“請注視著我。”
敵人在這一刻轉至他們所在的拐角,太宰上前一步,把澄擁進懷中,黑色外套以保護的姿態裹住她,太宰一麵朝敵人射擊,一麵輕柔而不失技巧地帶著懷中的人移動,宛如一支以槍聲和硝煙的氣味助興的舞。
戰鬥的發生和結束都很快,澄注意到周圍安靜了下來。
但太宰沒有立刻放開她。
“再稍微像這樣……保持一會。”
他引導著對方,緩步離開戰鬥區域,直到看不到血和屍體。
“好了。”
他放開了女性,退後一步。
“就結果而言,不算太糟糕——總之,要是給你留下可怕的回憶,我很抱歉,現在,我們得和彼此告彆了……”
他轉過身,揚起的外套下擺如同雨燕的剪尾。
“等一等。”
澄拉住了他。
“事實上,我的住處就在很近的地方……為了表示感謝,讓我替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她鬆開手,太宰吃驚地微微轉過身,露出一直被他藏在外套下的,滴血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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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把外套放在一邊,西裝內襯的袖子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其實說起來,這倒不是什麼嚴重的傷,隻是稍微被子彈擦過而已,也沒傷到重要的血管——不過疼倒是挺疼的。
好在常年在受傷的太宰治還算擅長忍耐疼痛。
澄剪開布料,露出看起來有點可怕的傷口,太宰治全程一言不發,相當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澄觀察過傷口,心下有了決定。她抬頭看太宰。
“為了給你一點心理準備,姑且先問一句,請問你相信非自然力量嗎?”
“非自然……你是說,異能?”
“在這裡,這被稱為異能啊……”
澄感慨道。
“你的意思是,你是異能者嗎?”太宰很快敏銳地推理出了她的意圖,“治療係異能?”
“差不多是這樣吧。”
“雖然遺憾,但這是行不通的,因為我……”
太宰治還沒說完,澄將手貼在他的創處,然後讓太宰治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傷口開始漸漸愈合。
“這怎麼可能……”他喃喃自語,“是人間失格失效了嗎……不,這樣的事從沒發生過——”
“如果有什麼和你的常識不符的地方,大約是我的異能本身比較特彆吧。”
澄說,她溫和地看著對方,治愈的波動緩慢擴散,太宰治發現自己難以抑製地,漸漸放鬆了下來,從內部開始覺得寧靜和溫暖,像完全被浸泡在溫水中那樣。
人類如果在某一時刻真正地感到安全,那必然是生與死交接的時刻——那可能是被孕育的時候,抑或是死去的瞬間。
然而,對任何一個已經存在於世的生物來說,生隻能是過去,唯有死將成為未來。
這便是太宰一直以來的堅信和追求的原點。
此時,在這溫柔力量的滌蕩下,他的不安得到撫慰……太宰治對這種感覺無比留戀,於是他不禁開始想象瀕死體驗的美麗,對另一個世界的渴求瘋狂生長起來。
“再稍微包紮一下就沒問題了,我去拿繃帶。”
當澄這麼說的時候,太宰忽然問道。
“我可以用你的浴室嗎?”
澄愣了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過注意不要讓傷口碰到水……”
“我會小心的。”太宰治幾乎是心懷感激地對她微笑,“謝謝。”
於是他走向了浴室,而澄去臥室取醫藥箱。
澄打開醫藥箱,檢查了藥水和繃帶,在此期間,浴室傳來水聲,當她取出了足夠使用的量,水聲倏爾停止了。
澄的動作頓了一下。
這安靜無端地讓她有點不安,與太宰在列車上的交談突然在她的腦海中閃現,她立即奔了出去。
浴室的門沒有鎖死。
澄推開門,見到的是將自己浸沒在浴缸裡的太宰治。
他還穿著襯衣,水流撫過他的黑發,儘管身體正處於緩慢窒息的痛苦中,他的神情卻帶著孩子般的稚氣和安寧。
太宰治看起來像童話裡落入海中的王子,這樣的他會讓小美人魚一見傾心,似乎完全不會讓人覺得驚訝。
但是,他是無法被小美人魚所拯救的,一心渴望在第一縷陽光中化作泡沫的殘酷王子。
澄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
——你做出決定了嗎?已經完全無法再忍耐了嗎?
她久久地凝著對方的眼睛。
——這世界不再有任何一件事物使你留戀,所以哪怕是那樣害怕孤獨,你也要如此決絕地要結束在此刻嗎?
她想著,無法自已地感到了悲傷。
——我們才剛剛相遇,就必須要分彆了嗎?
太宰治同樣在凝視澄的眼睛。
原本,他應該是滿懷喜悅和期待地等待死亡到來才對。
直到他看見澄的眼睛。
——為什麼呢?
你是這樣溫柔,又如此悲傷……
你在竭力忍耐的是什麼呢?
她眼中終於有一滴眼淚滾落。
時間的流動忽然變得很慢,太宰看著那水滴降落,在碰觸水麵的一刹那,濺起水花。
太宰治心裡完全透明,又完全死寂的玻璃之海在這一刹那掀起洶湧的波濤。
——我聽到了,你想對我說的話。
“這世界是令人傷痛的,和你一樣,我深深地理解這一點。”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要碰觸你。”
澄的眼淚把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
他見過許多人為他流淚,但從未有人的淚具有如此克製的哀傷。
“你會允許我救你嗎?”
我……
太宰治從浴缸裡爬了起來,水被他濺得到處都是,他的頭發和衣服都嚴重地滴著水,現在他看起來和王子沒什麼關係了,隻是個濕透了的狼狽男人而已。
這時機真是再糟糕沒有了。
不過。
太宰治忽然預感到,隻有這件事,是不能猶豫的。
“我有一個請求……”
他說。
“此時此地,你願意成為我的戀人嗎?”
澄彆過臉去,擦掉淚水,才轉過頭來。
“你的請求未免也太冒昧了吧?”
她垂下視線的時候,太宰依然能發現澄的睫毛仍帶有濕意。
“戀人這種事,是必須要足夠熟悉彼此,再慎重考慮過,才能做出的決定……而我和你不過剛剛結識而已。”
“……是呢。”
太宰笑了起來。
“那麼,就等到合適的時候再說吧。”
“等到我們足夠熟悉彼此,又慎重地考慮過……”
等到我心甘情願被你拯救的那一天。
太宰想。
在死之前,暫且讓我期待一下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