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分岔路(1 / 2)

() 瓦利亞的總部坐落在遠離喧囂的城市邊境。

從遠處的橋壩起, 穿過其間的橄欖樹林,到古典的建築主體, 直至海岸及更遠的海礁和碎星般的小島嶼,都是屬於瓦利亞的私人領域。就選址而言,或許還能從這裡找到一星半點在瓦利亞成立之初出於隱秘性方麵的考慮,但隨著彭格列的發展壯大, 時至今日, 瓦利亞作為“壓倒性的暴力”的震懾意味早已蓋過了“暗殺部隊”的一般性質。

而在xanxus接任首領以後,這種情況每日都在愈演愈烈。

下了瓦利亞製式的黑色轎車,澄又步行了一段距離。她獨自穿過開著歐洲月季和紫羅蘭的小花園,快步走進了前廳。前廳空無一人, 在她踏進前廳的瞬間,自主巡逡著的攝像頭和機槍口就緊緊鎖定了她, 即使是在身份識彆成功以後依然追隨著她的位置緩緩轉動, 直到她纖細的影子消失在有效視野中。

這個時間值守在總部的人很少, 近來一直如此。但就算守備森嚴, 也沒有人有阻攔她的權限,澄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建築的核心區域——再往前就是首領所在的地方了。就在她將要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澄的腳步稍稍慢了下來。

還沒來得及換掉作戰製服的斯誇羅站在廊邊望向她,等待她走到身前,隨後斯誇羅便轉過身,澄跟隨其後。

“彆做多餘的事。”

他低聲告誡道,站在他身後的人卻並沒有出聲回應。

淡淡的焦躁感從斯誇羅心底蔓生,一點點爬攀。

“澄, 回答我。”

“……”

幾秒鐘後,識彆係統運作,防禦裝置在提示聲響過後彈開。

“我明白。”

澄毫無猶豫地踏進了內間。

她抬眼打量了一眼其中的情況,作為首領休息室而使用的房間已經被摧毀得七零八落,房中呈現著一種廢墟般的空曠,觸目驚心的焦黑痕跡呈激烈的放射狀四散,一直延伸至牆邊造價不菲的木製家具表麵,成為幾道粗糲的炭化痕跡。

而在這尖銳傷痕的中心,躺著一張長沙發,這幾乎是房間中唯一還完好的物品。澄短暫而沉默地停駐,接著走到那張沙發旁,很輕地俯身下來,以便近距離地注視斜倚在沙發上的男人的麵容。

xanxus的腹部有一處中彈的傷口,襯衫被血跡染汙。他似乎感覺不到自身的傷勢,和以往一樣慵懶地閉著眼睛,仿佛休憩的雄獅。

但澄剛剛伸出手,想要檢查衣物下麵的傷口,xanxus就睜開了雙眼。

在他睜眼的同時,極寒的銳光從中迸射而出,而在這凜冽之下,湧動著的是滾沸的怒不可遏,他眼中暗火般的顏色叫人光是注視就炙燙難忍……關於為什麼在負傷的情況下,瓦利亞的首領沒有立即接受治療,反而獨自一人待在被破壞殆儘的房間裡、斯誇羅緊繃的態度、以及來自他的加急郵件,在看見xanxus眼神的一刹那,澄的猜測得到了再有力不過的印證。

在趕來的路上,澄快速了與語焉不詳的緊急傳訊一起送達的任務報告——任務不過是幾個小時前的事,報告也完成得十分倉促,但這並不妨礙澄從中了解這次任務執行的部分細節以及xanxus負傷的事實。

敵人已在後續反擊中全軍覆沒,xanxus的傷口也並不致命,哪怕不借助澄的治療,假以時日便能痊愈……但是他被引燃的怒火似乎並沒有因此而熄滅,就算是xanxus的追隨者,也不免對這渴望焚滅一切的激烈忿怒感到畏懼。

這就是為什麼澄在這裡。

而在她心中更嚴峻的事情並非這些……

“你還記得嗎,xanxus,最初我到你身邊來的原因。”

澄所站立的地方原本鋪著柔軟的地毯,現在隻剩下餘溫未儘的灰,她跪坐下來,捧起他的臉頰,柔聲對受傷的男人說道。

在接觸到她的體溫的瞬間,xanxus胸腔中肆虐的火舌猛地躍動了一下,但它終究沒有將她傾覆吞滅。xanxus合上眼,澄的力量水流般從身體裡淌過,精神和軀殼同時被她的撫慰賦予了清涼和鎮靜。

“憤怒是你的強大之源,是你的一部分,我明白它早就成為了你習以為常的生存方式,但這同時也是對你的損耗……以你的生命力為薪柴。”

她說。

“我就是為了從這燃燒不絕的烈焰中保護你而來的。”

感覺到對方收回了手,xanxus睜開眼看向她。

他曾經費了很多功夫來習慣這樣的時刻——在現在看起來已經變得遙遠的過去,在xanxus的憤怒曾經為她燃起,也不僅一次地為她平息的時候。

在他不曾懷疑對方選擇的道路會一直與他同向的時候。

xanxus算不上懷念的回憶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因為,她對他說道。

“作為‘澄’,我能為你做的事暫且就到此為止了。”

守衛在門外的斯誇羅在清晰地聽見這句話的同時緊緊握住了劍柄。

“這一次,我想我們都必須開始正視我們之間的分歧,xanxus.”

讓斯誇羅意外和更加不安的是,絕對無法忍受質疑和忤逆的男人對此的回應平靜得接近淡漠。

“你是以什麼身份對我說出這句話的。”

“作為……”

澄緩慢地說出了第一個詞,抬起了眼眸。

“作為,被授予了監督和糾正權責的瓦利亞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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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對話沒有在被摧毀的休息室中繼續下去。

在澄的特殊能力下,xanxus至少在表麵上看來已經從異常的憤怒和凶暴中平靜下來,瓦利亞的醫療部隊隨後趕到,但被澄大體治愈過的傷處實際上也並不需要太多多餘的治療,所以療傷所花的時間並不長。

即使如此,澄依然在會議廳中等待了很久。除了斯誇羅,其餘瓦利亞主要乾部成員也漸漸到齊了。無論立場,無論對將要發生的事有沒有預感,在場的人都在靜候著xanxus的最終入場,窗明幾淨、光照充足的室內,莫名產生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xanxus的到來,是在瓦利亞乾部中最後出現的瑪蒙也抵達了超過三十分鐘以後的事。

他換掉了染血的衣物,隨性地披著黑西裝外套,但不難猜出他剛剛經過了懶怠浪擲的休整,然後才毫無自覺地姍姍來遲。

在如此傲慢的同時,也讓旁人誠惶誠恐地接受他的傲慢——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是輕易地使人臣服追隨的灼目的暴君。

這裡說是會議廳,其實那也不過是前任首領時代的事情了,在xanxus掌權以後,原本的裝潢按照他的個人喜好進行大肆修改,會議長桌被拆去,餘下的隻有主座和一把椅子……那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王座。

這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細節而已。

他統轄下的瓦利亞所發生的變化,遠不僅如此。

澄想著。

瓦利亞正在變得更激進,強悍和血腥。

現在的瓦利亞,被烙上了“xanxus”的名字,與此同時,瓦利亞也正在融進他的骨血。

槍與持槍者互相挾持,彼此助長,縱容著以憤怒為名的□□將槍膛燒得赤紅。

澄閉了閉眼,複而睜開。

“這是一個合乎規定的場合。”她直視著年輕首領的眼睛,“三分之二以上的乾部在場,還有身為首領的你,以及顧問的我。”

雖然她尚未說明話中的意義,但乾部中已有人對此做出了反應,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瓦利亞在彭格列二代首領的在任期間建立,但顧問直至瓦利亞第三次權力更替才被設立……為了讓彭格列更好地握住最尖銳的一支矛。”

澄對氣氛的變化恍若未覺。

“出於對瓦利亞的重視,以及對其本身性質的考慮,曆屆的顧問都由彭格列首領親自選擇和委任,無一例外地是本身就具有強大武力,同時在身份背景中與瓦利亞其餘相關者保持絕對獨立的人選。”她平和地敘述道,“直到我的接任將兩個方麵的慣例都打破。”

“無論是我還是做出選擇的九代首領,都在最初受到了很多質疑。”

“哪怕是在後來,我自身的限製也確實為履行職責帶來了很多阻礙,比如在很多非交涉任務中,我很難在保全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在場,這也是為什麼部分時候我隻能在任務報告書和事後調查中了解執行情況……當然,我的本意並不是要對此做出什麼抱怨。”

她笑了笑。

“xanxus,我想最後確認一下,你的確了解顧問的‘特彆權力’麼?”

“對遲早要由我的意誌重新界定的規則,一秒鐘的多餘關注都是浪費。”

xanxus調整了坐姿,饒有興致地揚起嘴角。

“不過,我對‘特彆權力’有印象。”

澄一麵回憶著,娓娓說明著有關的書麵定義。

“‘顧問在認定特殊事態發生時,可以執行特彆權力,具體執行手段為在符合條件的場合下對瓦利亞領袖發出質詢,根據結果形成直接遞交給彭格列首領的結論……’”

“‘結論僅包含一條內容,即是否立即對現任瓦利亞領導者進行裁撤或更嚴酷的處置’——多麼愚蠢又狂妄的規則!”

他補全了後半部分,笑容在他的麵孔上不斷擴大,最終演變成了冰冷的大笑。

澄的神情沒有因為他輕蔑的態度而發生半分變化,她靜靜地注視著對方,一直到xanxus收起笑聲,臉色驟然沉鬱下來,陰鷙的視線利箭般投射到自己身上為止。

“開始吧。”

他用不辨喜怒的聲音說道。

澄的沉默像一卷緩緩延展的空白畫屏,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終於停頓,然後執筆的手在其間留下第一道醒目的墨跡。

“針對不超過七個小時前我所見的任務報告書,我在其中發現了任務目的的簡要描述,其中說明了對目標家族的剿滅決定,還有剿滅任務必要的許可證明。”

澄單手壓住在匆忙趕製下隻有寥寥數頁的紙質報告書。

“由於目標家族的名字令我感到熟悉,所以我利用自己的情報線進行了簡單調查,反饋信息告訴我這是個實質上屬於彭格列體係的中等規模家族,十幾年前就已宣布效忠於彭格列第四順位繼承人……你應該像我一樣還記得他。”

“雖說是第四順位,但你也知道,在九代首領將你帶回彭格列之前,序列五以內擁有繼承權的血緣關係者們具有的彭格列血統也都相當稀薄,要說真的有什麼先後順序其實十分勉強,這導致了他們之間很長時間的爭鬥,以及……”澄繼續道,“在你出現以後,他們轉移向你的戕害。因此有關這個人,想必你我都沒有留下多少愉快的記憶。”

“大約是出於直覺,在那以後,我做了兩件事。”

柔軟的氣息漸漸從她身上褪去。

“其一,確認死亡名單。其二是,向總部發出剿滅許可的複核申請。”

她的話在這裡暫止。

絕對靜默的兩秒鐘後,澄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在這裡向你,現任瓦利亞統率者xanxus提出質詢。”

“我質疑你在死亡名單裡隱瞞彭格列繼承者之一的姓名,和偽造剿滅許可的真實企圖。”

最後她輕聲說道。

“輪到你了,xanxus,你接下來的辯駁內容將會影響我對你的最終判斷。”

澄的發言僅持續了不到五分鐘。

斯誇羅動了動手指,手套下在無數艱苛的對敵時刻中都能毫無動搖地握住劍柄的指節變得微微滯澀。他沒來得及察覺這件事,立即將目光轉向被指控的一方。

單從神情上看,xanxus幾乎沒有出現波動,但他給在場的人帶來的壓迫感說明了事實並非如此。

他開口了,內容卻與辯解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