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抽泣著道:“是晚兒不孝,爹爹和娘親養了我這麼多年,晚兒卻不能回報您的恩情,晚兒好後悔啊……想來這也是晚兒的命數,鴆占鵲巢,叫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胡說!”
少年略帶隱怒的聲音開口打斷:“誰給你說的這些渾話?什麼鴆占鵲巢?我的妹妹隻有你一個,以後不許再亂說了,好好吃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婦人也急忙道:“是哪些賤婢在你耳邊嚼舌根子?娘親叫人狠狠罰她們,你是娘親一手養大的,不論發生什麼,你都是娘親的乖女兒。”
少女哭泣的聲音低了許多,感動道:“娘親和哥哥的恩情,晚兒隻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報答了……”
真是一出母慈子孝,兄妹情深的場麵,黎枝枝垂著的眸中閃過幾分微嘲,她忽然覺得很沒有意思,既然感情如此深厚,黎家又為什麼要千裡迢迢把她從遂鄉接回來呢?
耳邊傳來黎岑的咳嗽聲,黎枝枝回過神,與此同時,屋裡的人也發覺了他們的到來,少女虛弱的聲音道:“是……爹爹來了麼?”
黎岑踏入屋內,黎枝枝跟著他繞過屏風,一眼就看見了那鋪著綾羅錦繡的雕花大床,床邊圍了一圈人,眾星拱月一般,方才見過的黎行知也在,還有一名穿著貴氣雍容的美貌婦人,正握著床上少女纖細的手,不住拭淚,這人想必就是黎夫人,她的生身母親了。
那少女一邊輕輕咳嗽著,試圖坐起身來,黎夫人連忙將她按下去,道:“你還病著呢,不要亂動,快快躺好。”
黎岑走上前去,關切問道:“晚兒如何了?有沒有好轉?”
少女輕咳著,急急道:“好多了,多謝——咳咳咳多謝爹爹關心。”
黎夫人嗔怪道:“方才還叫疼呢,快不要逞強了。”
少女被安置在綿軟的錦被中,她模樣生得十分秀麗,大概因為生病的緣故,小臉蒼白,帶著一股子病氣,像一株柔弱不經風的小白花,讓人在跟她說話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放輕聲音,生怕嚇到她。
黎行知注意到了一旁的黎枝枝,對黎岑道:“爹,你怎麼把她也帶過來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或驚訝或好奇地打量,令她成了焦點,黎岑不以為意道:“我來看晚兒,正好帶她過來認一認人。”
黎素晚看過來,她長長的睫羽眨了眨,聲音虛弱道:“這就是姐姐吧?我、我叫黎素晚,不知姐姐叫什麼名字?”
黎枝枝沉默地看著她,並沒有答話。
黎素晚有些無措,聲音也變小了許多,呐呐道:“姐姐為什麼……”
她說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黎行知,黎行知皺了一下眉,顯而易見的不悅,他正欲開口,黎枝枝終於說話了,淡淡道:“你若是問以前的名字,我叫李枝枝,我和你同齡,你也不用叫我姐姐。”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什麼情緒,再加上帶著些鄉音,聽起來到有一股子不客氣的意味,黎行知立即斥道:“你怎麼這樣和晚兒說話?”
黎素晚的臉色越發蒼白了,她連忙伸手拉了拉黎行知的衣袖,勉強笑道:“沒、沒關係,姐——枝枝和晚兒還不熟悉,哥哥不必見怪,對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捂著嘴咳嗽起來,黎夫人連忙給她撫背順氣,心疼道:“好孩子,彆說那麼多話了,快,躺下吧。”
黎素晚搖搖頭,等氣息平穩了,才對黎枝枝笑了笑,解釋道:“這個紫藤苑,本來是娘親為你準備的,隻是陰差陽錯,叫我白白占了這麼多年的便宜,如今你回來了,正好物歸原主,咳咳咳……我已經讓下人把東西都收拾出來了,今天就能搬出去——”
“晚兒!”
黎行知皺著眉製止道:“不要說些傻話,府裡那麼多院子,叫人再給她安排一個就行了,何必要你搬出去?”
“就是啊,”黎夫人也拉著她的手勸道:“再說了,你現在還病著呢,傻孩子。”
黎素晚搖搖頭:“可這是姐姐的院子,我住了這麼多年,不能再——”
“那你就繼續住著,”黎行知語氣強硬道:“聽哥哥的話,沒人能讓你從這裡搬出去。”
他說著,又看了黎枝枝一眼,眼神透出幾分不善,黎素晚猶豫片刻,道:“那、那就等我病好……”
她說著,抬眸看向黎枝枝,滿麵歉然,小聲道:“姐姐,實在對不住,等我病一好,立刻就搬出去,還望姐姐不要怪罪晚兒。”
黎枝枝想不明白,她明明一句話也沒說,怎麼就突然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頂大帽子,什麼院子,什麼搬出去,這個地方這麼大,難道給她一間住的屋子都沒有麼?
因為疑惑的緣故,她沒有立刻回話,但這在其他人看來,就是不願意的意思,黎素晚見狀,試圖坐起身來,體貼道:“我、我還是今天就搬出去吧……咳咳咳……”
她一動,就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一副要咳得背過去的架勢,看起來像是要活不長了,黎枝枝這麼想著,她不自覺皺了皺細眉,道:“不用了,我住彆的地方。”
可千萬彆把病氣過給她了,治病既花錢又遭罪,她在村裡頭長大,左鄰右舍也有生病的人,就沒幾個治好的,不少人吃藥吃著吃著就死了,比如她的祖奶奶,還有隔壁的阿牛叔。
總之,黎枝枝絕不想沾上病這個東西,太晦氣。
不知是不是錯覺,聽了她的回答,黎素晚像是微微鬆了一口氣,仿佛安心了一般,黎枝枝心中不免泛起幾分疑惑來。
“枝枝也很懂事啊,”黎岑笑起來,對黎夫人道:“如今多了一個孩子,以後府裡就更熱鬨了。”
黎夫人垂著眼,敷衍一笑。
黎枝枝忽然發覺,從她進門以來,她的這位生身母親就沒有正眼看過她,更遑論與她交談了,對方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舍,仿佛她是一個透明人。
黎枝枝的目光從黎夫人移到黎行知身上,她的這位兄長也是,他們看起來都不喜歡她。
……
黎枝枝被安排在另一座院子裡住,疏月齋,若是她呆的時間再長一些,就會明白,這是整個黎府最偏僻的地方,靠近角門,旁邊就是長街,街上店鋪林立,從早到晚都有攤販貨郎叫賣,十分吵鬨。
她跟在王婆子身後,踏著月色進了屋子,桌上點著油燈,照亮了整個房間,王婆子叮囑道:“趕了一天的路確實累,小姐早些休息吧。”
黎枝枝想起一事,叫住她:“婆婆,我的包袱……”
黎岑帶她去紫藤苑的時候,讓她把包袱交給下人,裡麵是她帶來的換洗衣裳,可後來下人並沒有把包袱還給她。
王婆子忙道:“我去替小姐拿過來。”
她說完就出去了,不多時回轉,手裡果然拿著黎枝枝的包袱,她鬆了一口氣,接過來時,麵上總算有了幾分笑模樣,語氣輕快道:“多謝婆婆了。”
她的模樣確實像黎夫人,很漂亮,不似黎素晚那般柔弱,倒讓人想起山間的野桃花,清麗又有靈氣,笑起來時獨有一種熱烈的美麗。
王婆子有些心軟,她是府上的老人了,看得清楚黎枝枝的處境,人又是她親自去接回來的,心有不忍,提醒道:“小姐剛剛回府,和老爺夫人他們不熟悉,也是正常,等時間再長點兒,總會好起來的,至於晚兒小姐,您彆跟她爭,也彆跟她計較,畢竟您才是正經的黎府小姐,有血緣在,她終歸越不過您去。”
黎枝枝有片刻的愣怔,抱著包袱呐呐道:“我、我知道呢……”
說不失落是假的,卻沒想到會被人輕易看穿,這讓黎枝枝有些羞恥和尷尬,另一方麵,她又有幾分感激,感激於這個婆婆的提點。
王婆子走後,黎枝枝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準備去休息,她把那個包袱打開,一下就愣住了。
明明她之前把衣服整理得很好,可現在全是亂糟糟的了,還沾了不少灰塵,看起來像是被人拿起來扔在了地上,又胡亂卷成一團,黎枝枝拿起一件外衫,上麵有一個很大的口子,像是被剪刀剪壞了,幾乎沒幾件衣服幸免。
怎麼會這樣?
夜已經深了,外麵傳來不知名的蟲聲,所有人都睡下了,黎枝枝忽然發覺,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孤立無援。
她呆立了片刻,才默默吹熄了燈燭,摸索著在床上躺下,直到半夜,睡意才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