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婆子打了水來讓黎枝枝洗漱,正是清晨時候,陽光從窗隙透進來,明亮乾淨,木盆裡盛了清水,水波一層層漾開,那種被淹沒的窒息感又來了,臨死前絕望的掙紮在黎枝枝腦中一幕一幕閃回,清晰無比,她站在原地,手足僵硬,幾乎不能動彈。
王婆子不知究竟,疑惑道:“小姐,怎麼了?”
“婆婆……”黎枝枝勉強笑了笑,輕聲道:“能勞煩您幫我絞一下帕子麼?”
王婆子聽了,倒也沒說什麼,忙替她絞了帕子遞過去,看著黎枝枝擦臉,隻覺得她有一些變化,和前幾日不一樣,可具體哪裡不一樣,又說不上來了。
梳洗過後,黎枝枝又看見那些被剪爛的換洗衣裳,臟兮兮地堆在一處,黎府的下人再如何,也不至於這樣針對她,背後自是有人指使,隻可惜上輩子黎枝枝什麼都不知道。
她默默地補好了衣裳,在村子裡的時候,破了的衣裳補一補仍舊能穿,不算什麼大事,隻是沒想到黎岑見到之後,十分不悅,近乎責備地讓她把那些衣裳都扔掉,還說這是黎府,不是什麼鄉下地方,讓她摒棄從前不雅的習慣,好好學一學規矩和禮儀,不要丟黎府的臉。
黎枝枝伸手拎起一件衣裳看了看,很尋常的粗布衣裳,說不定黎府的下人都瞧不上,但這是黎枝枝最好的一件了,倒也算幸運,沒臟,隻在襟口處被剪了一刀。
王婆子也瞧見了,哎喲一聲,道:“這是怎麼了?小姐的衣裳——”
黎枝枝垂下眼,道:“昨天拿回來就這樣了,沒關係。”
她說著,將衣服抱在懷中,強打精神對王婆子笑道:“麻煩婆婆給我找些針線來吧。”
王婆子頓時明白了,她欲言又止,念叨了幾句不像話,又去取針線來,替黎枝枝縫好,一邊絮絮道:“我一會就去稟報夫人,小姐回府了,總要做幾身新衣裳的。”
黎枝枝這次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因為王婆子去稟了也沒用,黎夫人現在壓根沒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她甚至不想聽彆人提起黎枝枝的名字。
王婆子的針線活兒很好,但即便如此,襟口還是有一道明顯的縫線,黎枝枝倒也不在意,將衣裳換上了,對她道:“婆婆去忙吧,我自己在府裡轉轉。”
王婆子勸她好好休息養病,黎枝枝表麵乖巧答應了,待對方一走,就溜了出去,她特意從僻靜的角門出府,外麵是長街,穿過這一條街,到了儘頭,再過一座橋,就是東市,這裡行人熙攘,走貨的,擺攤的,雜耍的,比比皆是,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鬨非凡。
橋頭有個算命的攤兒,坐了一個瞎眼的道士,黎枝枝在他麵前停下,那道士似乎察覺到了,道:“算卦十文,童叟無欺,概不二價。”
黎枝枝笑了笑,取出一個銅板,扔進他麵前的小竹筒裡,發出叮當的脆響,道:“道長,我想跟你做一筆買賣。”
那瞎眼的道士:“貧道隻算卦。”
“十兩白銀。”
話音一落,道士立即睜開了眼睛:“什麼買賣?”
黎枝枝笑了:“道長,借一步說話。”
正是清早時候,護城河邊漾起些霧氣,柳樹臨水,細長的枝條間綻出拇指大的嫩芽,青翠欲滴,柳樹的另一側是小樓,青瓦白牆,倒有幾分江南的韻味。
因著柳樹遮掩,這裡還算隱蔽,那道士搓了搓手,聲音有些興奮,問黎枝枝道:“不知善人要同貧道做什麼生意?”
黎枝枝低聲道:“今天酉時,你去朱雀街頭候著,等一個人……”
她如此這般說清楚了,道士才恍然大悟:“你叫貧道去誆人。”
黎枝枝一哂:“道長說的哪裡話?本就是事實,怎麼是誆人呢?”
道士上下打量她一番,顯然是有些猶豫,黎枝枝笑道:“十兩銀子,道長不知要算多少卦,才能賺得回來,不過麼,這種事也不好勉強,我記得馮記包子鋪那裡還有算命的先生,或許他會有些興趣。”
言下之意,你不心動,自然有人心動,這道士立即就穩不住了,道:“你再細細與貧道說一說。”
兩人正交談間,黎枝枝忽然聽得一些響動,她警惕地止了話頭,緊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貓兒叫,聲聲輕柔,倒是頗為好聽,黎枝枝這才放下心來,又交待那道士幾句,目送對方遠去。
黎枝枝在牆下站了半晌,聽得裡頭安靜了,這才舉步離開,又過了好一會,牆內忽然傳來人聲:“公子,您在那裡做什麼?”
牆下種著一大叢朝顏花,開得正熱烈,著玉色錦袍的人正坐在椅子上,他身形修長,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眉峰微凜,壓著一雙漂亮的鳳眼,鼻梁挺直,十分俊美的樣貌,任誰見了都要讚一聲翩翩公子,如琢如磨。
那年輕公子膝上蹲著一隻貓兒,毛色漆黑如墨,眼瞳卻是金黃的,煞是特彆,他伸手揉了揉貓的皮毛,腕上繞著一串紫檀佛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
麵對仆人疑惑的目光,蕭晏隻是笑道:“沒什麼,聽了個有意思的牆根。”
仆人:……
把聽牆角說得這麼光明正大,也就隻有他家主子了吧?
……
傍晚時分,黎岑下了值,乘著青篷小轎回府,誰知到了半道,轎子停了下來,他正疑惑間,有下人來回道:“老爺,前麵有個道人攔路,有話要和您說。”
黎岑皺起眉,正欲回絕,卻聽一個聲音朗朗念道:“祥雲擁五色,青鸞歸帝京,瑤池春似海,寶鼎煥宸章。”
黎岑聽罷,忙下了轎,果然見一個身著道袍的人站在路中間,走近些,才發現他緊閉著眼,竟是一個瞎眼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