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1 / 2)

昭武帝不動聲色將秋漾護在了身後,隻見不遠處吵吵鬨鬨,兩個精壯漢子抬著個擔架,擔架上似是躺了個人,已沒有幾分活氣,一隻手垂下來,瞧著倒像是女人的手,隨著走動不自然地搖晃著,麻布蓋頭,身邊是一個形容蒼老的婦人,還有一個個頭略顯瘦弱、穿一身書生長衫的男人。

老婦人正哭天搶地抹著眼淚,而與之相對的則是衣著較為講究的幾個人,兩邊顯然正在爭論什麼,秋漾隱隱聽見了他們說要去京兆府告官,那擔架上抬著的正是個死人。

大致上是對麵害死了他們家的兒媳婦,因此要求賠償,而對方則認為自己不必賠償,兩邊爭論不休,邊走邊罵,秋漾此時卻已無暇顧及她想吃的驢肉火燒,隻不停盯著看,那隻垂下擔架的死人手散發著詭異的烏青之色,還能瞧見小臂上青青紫紫的傷痕。

昭武帝蹙眉,單手摟住她的肩膀,秋漾長這麼大還沒有真正見過死人,那隻不停搖晃的死人手像是有魔力一般,叫她移不開眼睛。

老婦人嚎啕大哭又破口大罵,雖哭喊“我可憐的兒媳婦”,卻不見她真情實感掉幾滴淚,全程都在磨著對麵要賠償,而穿著長衫的書生精神萎靡,耷拉著腦袋,任由老婦人出頭,邊上隻聽人歎氣:“唉,生在這樣的家裡,也著實是苦了這王秀才。”

說話的是個圍觀的大哥,秋漾朝他看去,問:“這人還是個秀才?”

“是啊。”大哥一看有人問八卦,瞬間激動,“這位小哥你不知道,王秀才這人挺不錯的,可惜就是運道不好!每回去考試,要麼腹瀉要麼風寒,都是叫人給抬回來的!再好的家底兒也不夠他這樣敗,這不,他爹死的時候好歹留了瓦房鋪子,為了供他讀書,這全都砸進去了!現在是連媳婦都沒嘍!”

“他妻子是被人害死的麼?”秋漾忍不住又看向那隻手,眼底閃過一抹不忍,若是被人害死的,定然要討個公道才是。

誰知大叔卻說:“要說我,這錢本也不該賠。”

秋漾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錯愕地看向這大叔,大叔卻沒注意到她的眼神,而是說:“這王秀才把媳婦租給人家,本就拿了不少銀子,說好的他媳婦得給人生個兒子才算,結果卻死了,人家是又花了銀子又沒得兒子,憑啥還要再給他賠銀子?”

昭武帝低頭看向秋漾,秋漾正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場鬨劇,王秀才在邊上一聲不吭,他老娘哭嚎著要銀子,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女孩拉著個小男孩的手,衣衫雖不算襤褸,卻也洗得發白,而被王秀才一家纏上的那戶滿臉都是晦氣,看起來像是雙方都談不攏,所以準備告官,一路吵鬨咒罵行至此處。

他不由得輕輕摸她的小臉:“秋漾,秋漾?”

媽媽是考古學家,秋漾對曆史也頗有了解,“男子家貧,嫁賣妻子以自活”的事例並不罕見,但對於秋漾來說,那些都是她在媽媽口中聽到的,在書中看到的,從沒有如此血淋淋地親眼目睹。

再窮的男人,隻要他有一個妻子,就能將妻子典當出去換取銀子,明明是最講究禮法規矩的時代,卻偏偏在這種惡事上毫無倫理道德,又要給女人立貞節牌坊,又要拿她們的肚皮子賺錢。

連讀了聖賢書的秀才都是如此。

秋漾渾身發冷,她看著那個一直張牙舞爪破口大罵要賠償的老婦人,看著那個唯唯諾諾低著頭不言語的王秀才,還有年紀小小卻已神情麻木,隻看顧著弟弟,未來興許會變成和那死去女人一樣的小女孩……還有周圍百姓麵上的司空見慣與冷漠,沒有人把那個死去的女人當人,她隻是一件商品,一件已經失去價值,但在死後也許還能再創造些許利益的商品。

秋漾自認為穿到大齊後活得已十分不易,可這裡還有更多更多不幸的女人,老婦人不是女人嗎?可她絲毫不憐惜兒媳婦,而有母親在最前頭衝鋒陷陣,王秀才可以什麼都不說,還能換得旁人一句“生在這樣的家裡,也著實是苦了這王秀才。”

難道被當作物品典賣的女人不苦嗎?

雖然她死了,但王秀才卻沒了銀子啊!

昭武帝將秋漾摟入懷中,她小臉兒泛白,眼睛卻還直勾勾盯著那可笑的鬨劇,他不願叫她再看,想帶她離開,卻被秋漾抓住了手,她是留漂亮指甲的,平日又愛美,在現代世界做美甲,在大齊也會自己塗蔻丹,時時刻刻都要精致美麗,因此和那隻蒼白發青的死人手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秋漾的手纖細潔白,連一個繭子都找不到,可那隻死人手卻無比粗糙,皮膚泛黃,細小疤痕無數,可能是死後沒受到很好的對待,無名指跟小拇指的指甲已經脫落,再加上沾了不少泥土塵沙,愈發顯得淒慘可怖。

人與人是不同的,自生來便不同,雖然自己的幸福並不是罪過,但秋漾還是覺得十分難受,她靠在昭武帝懷中,抬起頭看他:“聖人……我怕。”

真要說可怕,恐怖遊戲跟電影裡的情節可比這一幕可怕多了,更彆提周圍還有許多活人,但秋漾卻覺得再恐怖的遊戲也不及眼前這一幕觸目驚心,她害怕這些人麵上習以為常的表情,害怕小女孩麻木空洞的眼神,甚至害怕那麻布蒙頭、根本無法對她造成傷害的死人。

比起死人,竟然是這些活人更可怕。

昭武帝輕撫她的頭發,安撫著:“我會改變這一切的,我會剔除這身膿瘡爛疤,我會讓這吃人的世道轉變,會讓這個國家活過來,讓這些人睜開眼。”

“我會保護你。”

秋漾的手在輕輕顫抖,她聽著聖人堅定無比的聲音,抬頭看見的是他嚴肅又滿是冷意的目光,這目光不是對她的,他是認真的,這嚴謹古板的性格曾經叫秋漾覺得十分不討喜,然而當他真正下定決心去做某件事時,便一定會做好,且決不後悔。

認定了喜歡她,就會為此而努力,想要成為好皇帝,也絕不是空口白話。

“二、二位……?”

身後傳來滿是猶豫的叫聲,秋漾一扭頭,賣驢肉火燒的大叔正拿著已經用油紙包好的火燒,滿是遲疑地望著他倆。

雖然大家都圍過去瞧熱鬨了,可兩個大男人當街摟摟抱抱也相當吸睛,至少火燒大叔表示自己從未見過這種場麵。

秋漾趕緊把昭武帝推開,伸手接過火燒,卻也沒了吃的欲望,眼看那堆人又往前走了,她拽了拽昭武帝的袖子:“我們也去看看。”

昭武帝同樣想瞧瞧官府會如何判這個案子,便從善如流地被秋漾拽著走,從這裡到京兆府大約需要半柱香,一路上那兩家人都在爭執不休,幾乎沒人去管那人小腿短的兩個小孩。

雖然都是姐弟倆,但弟弟的衣料明顯比姐姐好太多,秋漾拿著驢肉火燒,看見小女孩的眼神一直朝這看,她心下一動,彎腰將火燒遞過去:“你是不是餓啦?”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秋漾露出笑容:“這個送給你吃好不好?姐……大哥哥剛才吃了太多,都已經吃不下了。”

秋漾笑起來很甜,親和力也強,再加上確實是餓了,奶給弟弟買了包子卻沒給她,小女孩試探著伸出一雙雞爪子般又黑又瘦的小手,剛將火燒接過,還沒來得及咬,那小男孩劈手就來奪,狠狠地把姐姐推倒在地,秋漾最煩這種熊孩子,肥頭大耳的,有小女孩兩個胖。

她當然不會慣著,直接又把火燒搶回來,順便衝小男孩做鬼臉,丟了也不給你吃!

小男孩嗚哇一聲倒地,開始表演翻滾大法哭號不休,前頭那還跟人掰扯的老婦人咻的一下衝過來,惡狠狠瞪著秋漾:“你乾什麼!”

小男孩一邊哭一邊叫喊著要吃,還伸手想抓火燒,秋漾寶貝地放到身後,老婦人抱著孫子心肝肉兒的哄著,轉手一巴掌打在小女孩背上,凶神惡煞:“讓你看著弟弟,你乾什麼吃的!”

小女孩眼裡滿是淚水,卻不敢多說,隨後老婦人哄著孫子,隻是口中說出的話令秋漾毛骨悚然:“乖孫不哭不哭,過會兒奶給你買肉包子,好大的肉包子!你娘那喪門星忒地晦氣,生個娃兒都不行,害得家裡拿不到銀子,我可憐的兒喲,下個月的筆墨錢沒了可怎麼辦哦!”

小男孩哭哭啼啼,根本不聽老婦人說,直接上手,又咬又打,磨著老婦人心疼半天從懷裡摸出幾個銅板,給他買了點吃的才作罷。

即便如此她也不生氣,還心肝肉兒的繼續叫,而小女孩的眼神又漸漸恢複了空洞與麻木,看得秋漾齒冷。

因為小女孩照顧不好弟弟,老婦人一把將她推開,反手把孫子抱起來大步往前趕,小女孩腿短走不快,秋漾沒忍住,彎腰抱她,小小的孩子畏縮地想掙脫卻又不敢,秋漾單手抱她,另一手把火燒送到她嘴邊,衝她笑:“趁著沒人看,快咬一口。”

剛出爐的驢肉火燒真是美味至極,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驢肉的滋味可見一斑,常年不見葷腥的小孩兒哪裡嘗過,在秋漾的鼓勵下咬了一口後,眼睛瞬間便亮了!

而她爹也好,奶奶也好,沒人在意她究竟有沒有跟上去。

昭武帝道:“我來吧。”

秋漾搖搖頭:“她怕你。”

昭武帝身形高大,小女孩很怕這種力氣大又嚇人的人,秋漾卻不同,她纖細柔軟,身上還有香氣,最重要的是她笑起來特彆甜,誰敢讓昭武帝抱啊,他那張沒表情的臉能止小兒夜啼。

到了京兆府,老婦人放下孫兒敲響鳴冤鼓,圍觀的百姓們也都十分好奇圍在府衙門口,京兆府尹扈鬆章皺著眉升堂斷案,堂前兩家人互相指責謾罵,他重重拍下驚堂木,才使得公堂肅靜,隨後令擊鼓之人陳述冤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