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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的確是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天,她更沒想到的是,素來以孝聞名的昭武帝,居然會無視她的求救,先是誇讚了她兩句,隨後便走到秋氏身邊,看那勞什子的“玻璃”去了!
隻剩下籠罩在奚寒陰影下的她在這裡無端受苦,哭都沒地方哭!
昭武帝是見過玻璃的,所以沒有工部官員們那樣誇張,一個個眼珠子都險些瞪出來,甚至於有人不敢上手去碰,生怕自己的手玷汙了這純粹無暇的玻璃。
秋漾拿起一片敲了敲:“略有瑕疵,但勉強算是合格,多燒幾次的話應該會更好。”
她開始想象隆平宮換上玻璃窗後的樣子,臉上儘是歡笑,昭武帝見她這般開心,不由得嘴角揚起:“到時候咱們第一個用。”
秋漾說:“那多不好意思啊……可以嗎?”
昭武帝失笑:“這是當然。”
兩人在這邊有說有笑,那邊太後覺得自己都要死了!就在她堅持不下去準備自暴自棄前一秒,奚寒適時開口:“行了,你起來吧。”
太後如釋重負,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腳麻了,兩隻手腕更是酸疼不已,她常年養尊處優,做了這麼會活兒,手心居然磨出了兩個水泡,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腳一麻,就站不穩,好在奚寒眼疾手快扶她一把,在奚寒跟前太後不敢有脾氣,隻覺著委屈,心想自己乃是太後,當今天子之母,居然要受這樣的苦,這怎麼說得過去呢?
可叫她跟奚寒抗議,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不知怎麼地就是怕,這種感覺,隻有未嫁時被父親訓斥才有過,可後來做了皇後,即便父親也要跪在她腳下。
奚寒這人耐心少得可憐,僅有的柔軟全給了女兒,哪怕是秋國華也沒怎麼見過她的溫柔,所以指望奚寒來哄太後是不可能的,而且這隻是個開頭,她有什麼好委屈的呢?世上要靠出賣勞力才能活下去的人數也數不清,成天待在皇宮閒出屁來就知道給秋漾找麻煩,有事沒事作一番便有人圍著她轉,享受那種我是世界中心人群焦點的快感——說實話,奚寒覺得再這樣下去,太後就要朝變態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
人活在世上都得有點目標,哪怕是當鹹魚至少也要躺得很好看不給彆人找麻煩,接下來在大齊的時間,她會好好跟太後相處的。
太後猛地打了個哆嗦,懷疑自己可能是受涼生了病,不然好端端地抖什麼?
最煎熬的不僅是手上酸疼,兩腿抬不動,還有咕嚕咕嚕叫的肚子……她習慣了一日三餐都淺嘗輒止,上來幾十道菜,最終動筷的就那麼幾道,其他原樣撤回,吃得這麼少,又乾這樣累的活兒,養尊處優的太後怎麼受得了?她餓得胃裡燒得慌,隻覺得早上自己應當再多吃一些。
太後饑餓痛苦時,秋漾跟聖人還在討論玻璃。
第一批雖然略有瑕疵,但第二批便已經燒得像模像樣,昭武帝有好東西都緊著妻子來,最先換上玻璃窗的便是隆平宮,隨後是泉陽宮,太後每天被奚寒抓著學這學那,一開始痛苦地要命,甚至晚上跑到偏殿睡想躲過這陰魂不散的奚寒,奈何無論她躲到哪兒都會被奚寒抓住來,後來奚寒乾脆從隆平宮偏殿搬到了泉陽宮,太後正式開始了她被折磨的後半生!
不過這種悲痛很快就被漂亮的玻璃替代了,除卻玻璃窗外,秋漾還派人送來了其他玻璃製品,花瓶、水杯、擺件……甚至還有一麵全身鏡!
是送給太後的,自然不能光禿禿,這全身鏡不僅有著漂亮的木質邊框,還有精致雕花,太後看到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連晚上睡覺前都不忘記要照一照。
雖然每天很累,但見識了很多聞所未聞的東西,從前晚上太後經常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如今卻不一樣,幾乎是碰著枕頭便睡得不省人事,一夜酣眠,也不再做那些光怪陸離的夢。
昭武帝還小的時候,太後被貴妃壓製的厲害,她父親去得早,兄長又是根牆頭草,屢次傷她的心,連在夢裡都受欺負,等貴妃先帝先後死去,太後還是會做夢,她也說不出自己為何如此執著,總覺得要是不執著,仿佛這輩子都白白過了。
現在不一樣,身體的極度疲憊會消耗她的精力,太後沒時間沒力氣去作,她明明在心裡幾次三番的罵奚寒多管閒事,實際上奚寒要是不來找她,不帶她出宮,她反倒感覺失落。
“活著”是一種很神奇的感受,隻有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才能夠找到樂趣。
在這樣的樂趣麵前,在變得有趣的人生麵前,那些一廂情願的愛恨情仇,似乎都不再重要。
尤其是在得知奚寒比自己大上很多之後,太後整個人都驚了,她不敢置信:“你比我大,為何比我看起來年輕這樣多?!”
因為總是往外跑——太後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為何會有奚寒這樣對一塊磚一片瓦都感興趣的怪人,她漸漸學會了不再自稱“哀家”,從前隻有這樣的稱呼能彰顯自己的地位,令她覺得自己高貴,現在卻不是了。
奚寒看著她這小身板,不想說什麼,她一人能打十個,太後能嗎?
不說古代平均壽命的問題,就是生活習慣,太後便差極了,在奚寒拎她出去之前,她成天不是躺便是坐,天下紅雨都難見她起來走兩步,再加上容易胡思亂想,她不老誰老?
宮中是最先用上玻璃的,為了這玻璃還鬨了回笑話。
每日早晨,文武百官通過明德門進入正殿,伴隨鐘聲響起,早朝逐漸拉開帷幕,但這一天,正殿安上了玻璃推拉門,方便美觀且好看,但負責打掃的小黃門太勤快,把整塊玻璃擦得熠熠生輝,這大早上的,排在前麵的大人們年歲也都不小了,難免有點近視眼老花眼什麼的,砰的一聲就撞了上去,玻璃倒是沒事,人被撞得滿眼金星。
好巧不巧,還就是竇閣老。
他被人扶起來後還不明所以,多走了兩步路摸上那玻璃門,看到上頭留下了手指印很久又消散,這才相信世上果真有這等透明的門,頓時滿臉驚奇。
帝後前來時,便瞧見下頭竇閣老腦門上好大一塊紅印子,似乎是撞牆了。
正殿安玻璃門是有用意的,雖說有些臣子家中拮據,可家境富足者不少,似是玻璃門這等稀罕物件,他們看著了,不得整一個回去?
那玻璃鋪子不就開了張?但凡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風,這玻璃勢必會風靡洛京,玻璃窗的好處是實打實的,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
所以正殿這塊玻璃門,說白了就是廣告,但誰也沒想到竇閣老一頭撞上去——秋燕覺得,還是在上麵貼張提醒好了,免得再有類似慘案發生。
很快,正如帝後想看到的,玻璃迅速在洛京傳播開來,便是家境普通的人家,也忍不住拿錢來割一塊回去,製作門窗的玻璃賣得並不貴,總比尋常人家用窗紙糊的好,且窗紙透風不保暖,到了秋冬季節便要不停更換,非常麻煩且浪費銀子,玻璃窗則完全沒有這種困擾!
想象一下外麵白雪皚皚,一家人圍著暖爐往外看雪,場麵得多浪漫呀!想想都讓人開心。
廣受好評的玻璃成為了洛京人走親訪友時的最熱話題,是本地的想方設法也要弄塊玻璃回家,不是本地的更是羨慕,抓著親友問要去哪裡買,得知不久後各地都會出現玻璃鋪,許多人家都忍不住眼熱,誰不想做那第一個用上玻璃的人?
就連心裡暗自不爽的竇閣老都沒能忍住令人割了一塊回去,當然,為了維持自己兩袖清風的形象,他是不能把家裡門窗全換成玻璃的,於是就在書房靠後園的窗戶換了一塊,這玻璃可真是好,摸著堅硬,有這樣的厚度卻又絲毫不存雜質,真是個好東西。
不過想想因為喪夫之痛一直悶悶不樂的次女,竇和正還是派人把次女院子裡的窗戶都換成了玻璃,希望臥床不起的她也能透過玻璃窗看看外麵的花草。
可惜的是,這份慈父之心在竇家二娘子看來是十分虛偽的,她迄今都不願旁人稱自己為二娘子,在她心中,隻當自己是譚夫人。
父親以為這樣做她便會輕輕放過麼?不可能的,她日夜夢見渾身是血的夫君,似乎在叮囑她要報仇,府裡其他姐妹都一家和睦,惟獨她失了夫君,父親如此假惺惺又有什麼用?當初還不是他不肯將夫君保下?
竇和正這番拳拳愛女之心,究竟是出自真情,還是心血來潮的補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