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謝瓊琚終於忍受不住,伏在浴桶邊緣,帶著哭腔喊出兩個字。
夫妻間這點事,痛或歡在婉轉雨露時,該喚的自然是夫君。
喚手足同胞算什麼!
然而身後男人聞言卻笑了笑,吻過她薄汗黏濕的背脊,停下了動作。
須臾,他將人麵龐撥轉,湊上去抿儘她唇瓣最後的一點瑰紅口脂。方心滿意足將人從桶裡抱回榻上。
殿中沉寂,一襲陰影落下來。
謝瓊琚知道他立在榻前,在看自己。
兩年多來,她也算摸清了他的習慣。
每回完事,他便總這樣居高臨下地看她。然後俯下身來,譬如此刻,擦拭她身上殘留的水珠,慢慢絞乾她的長發。
今日他心情甚好,鬨得久了些,她暈過一回。於是他還不忘給她按了會發脹的太陽穴,揉一揉酸痛的臂膀。
待這些事畢,又將被衾給她蓋上,方才抬步離開。
“阿弟!”謝瓊琚尚且保持著側躺的模樣,蒼白的麵頰突然浮起一抹恍惚的笑意。唯口中喃喃,喚著她為數不多的血親。
“謝家郎君又高升了,王妃便該想點這等子高興的事。”奉命入殿來的嬤嬤掀開被褥,麵對榻上人滿身青紫痕跡,已經不會有太多驚訝。
隻一邊勸慰,一邊給她將反綁在背後的雙手解開,再回身解下蒙在她眼上的布帛。
臂膀被反剪捆綁了一個多時辰,縱然方才已經被鬆骨按揉過,但依舊僵硬而麻疼。謝瓊琚緩緩翻過身,仰躺在榻上,容兩條手臂得到解放,如此方一點點睜開了眼。
被勒得太緊,又在淨室呆了許久,水霧繚繞,水珠噴濺,她的一雙眼睛又紅又澀,甚至這會都變了形,再也不是漂亮的丹鳳模樣。
“隨你如何改變,單就這雙眼睛,我看一回就不會忘記。”
腦海中突然闖入一個聲音。
謝瓊琚艱難地抬起手,撫摸自己的眼角,慢慢滑向眉梢。
很久前,她也遇見過良人,有過一段良緣。
他給她畫眉,如是說。
可惜,她親手斬斷了姻緣。
為家族二嫁,成了如今的中山王妃。
“阿弟!”她又低低喚著,目光越過身畔給她上藥的嬤嬤,往外頭望去。
仿若尋找她最後的依靠。
“謝郎君升了三品中郎將,給殿下長臉。殿下高興,許他來這處多陪您兩日。”宋嬤嬤低著頭,將膏藥盒蓋上,換來一旁的紅花油在掌心搓熱,慢慢揉在謝瓊琚鐵青的膝蓋上。
許是感受到謝瓊琚投來的目光,宋嬤嬤頭壓得更低了。
每回主上來這彆苑,都是她帶人提前綁好王妃,蒙住她的雙眼。雖說是奉命行事,但她惻隱之心,多少有些可憐眼前的女人。
好好的高門貴女,被明媒正娶迎入王府的女人,床幃間竟被如此磋磨。
“難得他發善心。”謝瓊琚笑了笑,“那我阿弟幾時能到?”
“估摸酉時那會!”宋嬤嬤抬頭看了眼滴漏,“王妃可休憩片刻,醒來正好與謝郎君共用晚膳。”
謝瓊琚點點頭,“讓司膳多備些我阿弟愛吃的膳食。辛辣、溫補類的且免了,阿弟打小的毛病,肝腎陰虛,用不得這些。”
“每回謝郎君過來用膳,王妃都如此提醒,婢子記下了。”宋嬤嬤給她繼續按揉膝蓋,見榻上人漸漸闔了眼,不由再次提聲喚她。
謝瓊琚睜開眼。
“王妃,縱是謝郎君再官居高位,也是臣,殿下是君。”宋嬤嬤目光在她滿身的印記和傷痕上遊離,“您……”
“我不會自尋死路,連累我阿弟的。”謝瓊琚重新合了眼,笑道,“這些年,你瞧我說過一個字嗎?”
嬤嬤聞言,看榻上人沉靜淡漠的麵容,唯有在提起自己手足時才會露出一點起伏神色,不由歎了聲“造孽”。
殿中隻此主仆二人,謝瓊琚困乏不堪,合眼便起了睡意,周遭很安靜。
腦海中昏昏沉沉,她又想起中山王。按理,受他如此折辱,她該對他閉口不談。可是近來,她總是想起他。
中山王齊冶,她的第二任夫婿,在她最初的記憶裡,雖算不上君子,但也不算惡人。
至少不是禽獸。
最開始,他甚至可以接納她的孩子。
那是延興十年的事了。
延興十年,她與賀蘭澤新婚剛滿周年。
這年九月,父親病逝。
入殮當日,定陶王齊準譴人送來一封信,指名是給謝瓊琚的。
信上言,其夫非袁氏子,本名賀蘭澤,乃廢太子遺孤。謝氏闔族包藏禍心,意圖謀反。
謝瓊琚閱信畢,回望四周,她的胞弟族兄都不在堂上。
送信人附耳低語,諸公子皆在定陶王府。
為保家族安穩,洗清罪名。
這日晚間,謝瓊琚給了賀蘭澤一封和離書,挑斷他一根手筋,將他趕出謝園。對外稱其在靈堂上不尊先者,不敬高堂,不孝不義,故而和離。
謝氏女雷霆手段,如此換回了被定陶王求困在王府的謝氏子弟。
然,筋斷能續,非命斷不可重來。
定陶王並不滿意此舉。
言語間不肯將此事壓下,欲要上達天聽。
彼時時局,定陶王和中山王奪嫡已白日化,雙方都在拉攏統領世家的謝氏一族。眼下得此軟肋,無非便是要一樁可以謀利的姻緣。
謝瓊琚既已無夫,便可入定陶王府為王妃。如此,他便也不再追究那廢太子遺孤是死是殘。
左右對麵的中山王才是他的勁敵。
去做定陶王妃,換族人脫困,換賀蘭澤不再被追殺,謝瓊琚覺得是一樁很好的買賣。
然胞弟謝瓊瑛卻不同意。
“阿姊,我們可以反將定陶王一軍。”他道,“左右是為了家族,既然非嫁不可,阿姊何不擇取中山王?”
堂屋深深,燭火靜燃,窗牖上投出姐弟二人互為依靠的身影。
謝瓊琚聽明白了胞弟的意思。
這般情境下,嫁與定陶王,被人捏著軟肋,她連著整個謝氏都隻能永遠仰人鼻息。但若是嫁給中山王,便是徹底得分庭抗禮。
定陶王沒有將賀蘭澤一事第一時間稟告天子,這包藏禍心的罪名謝氏擔了主謀,他便是幫凶,怎麼也脫不乾淨。
夫君不是賀蘭澤,那麼是誰都無所謂。
她也不在意哪處後宅更難熬。
隻是尚有家族牽掛,尚有門楣需要維護。
謝氏百年,還不曾為人魚肉過!
大梁民風開放,二嫁女不足為奇。
何論,她還是謝氏女。
不過數日,後廷裡的杜昭儀和尹容華便都已經向陛下請了賜婚的旨意。
主動權落到了謝瓊琚手中。
她沒有猶豫,擇了杜昭儀之子中山王為夫君。
在同賀蘭澤和離後的第二個月,她便嫁入了中山王府。
亦是在這月裡,發現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中山王齊冶是個十足的紈絝,愛風月和美人。封王完全是子憑母貴,靠著杜昭儀母家的權勢和能臣,如今再加謝氏的威望,如此同定陶王成膠著之態。
謝瓊琚的身孕瞞不住,怎麼扯謊都算不到中山王頭上。
她便與他直言,“妾二嫁殿下,自非完璧。殿下娶妾匆忙,若是晚兩個月,妾知曉這事,斷不敢入王府登堂入室。”
中山王瞧著麵前水晶般剔透的美人,咽了口唾沫,伸手摸了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不就添副筷子,辟間院子的事,本王養得起。”
想了想又道,“母妃處就說,你我婚前便定了情,如此結的胎。本王也是要麵子的!”
說話間,他已經剝乾淨了新婦衣裳。
唯謝瓊琚一顆心放下又提起,小心翼翼地承歡,輕聲細語求他,輕些,再慢些。
有了中山王的托詞,謝瓊琚便自在許多。
而中山王府後院,妻妾成群。中山王對她的新鮮勁過去,又值她身子漸重不好再侍奉,他便也很少過來。隻同前頭的姬妾們一道飲酒作樂。
如此,謝瓊琚日子過得尚且從容。
要說有什麼不好,大抵是高門命婦間話語流傳,不甚好聽。
有說她不顧謝袁兩家情意,攀附權貴;有說她不奉孝道,父亡未幾,便棄了雙親指下的婚約;甚至有說她婚內不檢,紅杏出牆,早早搭上了中山王,不然怎會未婚而孕……
因中山萬對她也算不上盛寵,幾個早她入府的姬妾便借著請安為名,將話添油加醋得傳來給她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