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7582 字 7個月前

謝瓊琚倚在門後,聽馬蹄聲噠噠遠去,直至消失在西昌路直道上,方打開府門出來。黑夜昏沉,對麵那盞掛在樹乾即將熄滅的羊角燈格外耀眼。

她莫名怔在原地,直到寒風撲麵,方匆匆往對麵走去。

尋了片刻,看見那副本就破損的人|皮麵具淹在積水中,大半被浸透,已然沒法用了。

左右這處天高地遠,亦被他撞破,便也無需畫蛇添足了。

謝瓊琚回了府中,合上大門。

繞過前麵富麗正堂,中庭水榭樓台,穿過門廳拐入東邊第二個院子。這處背靠一座矮牆,並排有六間廂房,是府中下人住的地方。

“今個太晚了,你可總算回來了。”唯一亮著的一間屋中,朱婆婆裹著棉衣出來侯她。

這嚴府本家前歲舉家搬去了並州,留朱婆婆一家再此看守老宅。去歲,朱婆婆的兒子被征兵走了,沒兩個月丈夫又得病歿了,故而就剩了她一人。

謝瓊琚剛到這時,居無定所,隻暫歇在一家客棧中。後為謀生,在山間采藥售賣,不想路上救了被馬車撞倒的老人。

一來二去熟絡了,便在此住了下來。

主家屋舍,老人本也不敢隨意給人居住。謝瓊琚道是隻當她是來投奔老人的遠方侄女,又許諾每月給她屋舍租金,如此落了腳。

“勞婆婆記掛了。”謝瓊琚攙過老人,慢慢往屋內走去,“皚皚睡了嗎?”

皚皚。

那個在延興十三年,上報落水身亡的宗室女,並沒死去。

不過是謝瓊琚眼看中山王府諸事頻出,恐累及這個名義上中山王府唯一的女兒。遂瞞天過海,讓孩子假死脫身。又以照料郡主不當為由將侍女蘭香和竹青都趕了出去。由她們帶著孩子去了竹青的老家東郡。

前歲她逃出長安,便去尋回了女兒。

隻是不想蘭香早在去往東郡的路上,染了瘧疾不治而亡。而竹青的長兄正因豪賭欠債,無意撞見她容貌,貪她細軟,遂欲將她賣入青樓。被竹青知曉後,三人連夜出逃。隻是青樓牙子眾多,她帶著皚皚同竹青分了兩路奔逃,隻說在遼東郡彙合。

然,一年過去了,始終也不見竹青。

“實在熬不住,睡下了。”朱婆婆推門進去,“就同我老婆子睡吧,抱來抱去怪冷的,你屋裡還不曾生炭火。”

謝瓊琚拐入內室,將雙手搓熱,給孩子掖了掖被角。

“這麼晚……”榻上的小姑娘睜開惺忪睡眼,卻直接越過謝瓊琚,朝她身後尋去。看了片刻,確定她身後無人,方有些失望地回身看了她一眼。

謝瓊琚麵容上的一點歡色悄然退去,低聲道,“今日趕工,阿母回來晚了,擾到你了。”

小姑娘“嗯”了聲,重新躺下,朝裡翻身睡去。

謝瓊琚咬著唇瓣在榻沿坐了會,聞她呼吸勻稱已經睡熟,便起身出去。

“孩子還小,多處處,自然就和你親了。”朱婆婆安慰她。

謝瓊琚笑著點點頭。

皚皚與她不親,甚至自重逢後還不曾喚過她阿母。

細想,她們母女相處的日子屈指可數。

當年被送走時,孩子還不倒三歲。

前頭三年裡,雖是養在她膝下,但她疲於應付中山王,又患病在身,皚皚多來都是被掌事姑姑和侍女們照料。

後來竹青帶她遠走,能記事的兩年,卻已經慢慢忘記了母親的模樣。自從東郡夜奔的那個夜晚,皚皚哭著要與竹青同道,卻被迫分開與她一起走後。這一年多來,都很少與她說話。隻一心等著竹青到來與自己團聚。

“你……”入屋這麼久,朱婆婆一直盯著謝瓊琚,這會確定不是自己眼花隻驚愕地打量她麵龐,又指過她身上衣衫。

“一路上隻我母女二人,恐遇歹人,我方畫了妝。”謝瓊琚有些報赧,垂眸將大氅解開,“這衣裳是鋪中掌櫃借我的,今夜給婆婆和皚皚用吧。”

脫下大氅的一瞬,她驀然笑了笑。

許是對溫暖的渴望,披了這麼久,她隻覺自然並未覺得衣裳厚重壓人。這一脫下,便覺嚴寒刺骨,想多穿一刻。

“還有這個!”她從懷裡將胡餅掏出,“明個我還得這個時辰回來,皚皚還需辛苦婆婆,這些且給你們加餐。”

“欸!欸!”老嫗一一接過,不知是驚歎衣裳華貴還是麵前人容色昳麗,直到人離開良久,方愣愣回神。

“阿母……你整個老眼昏花,這哪裡相貌醜陋了,天上的神女也不過如此!”東牆處冒出來個壯漢,是朱氏今個晌午才回來的兒子朱森。

“你不是去李老七家住了,怎回來了?”朱婆婆被翻牆進來的兒子嚇了一跳,隻將他推進屋裡,“她前頭畫妝扮的模樣,阿母哪能分辨出來。”

“李老七家四麵透風,還不如這裡牛棚暖和。”朱森哈氣坐下,順手抽了張胡餅啃。

“慢些。”朱氏倒了碗熱茶給他,“回來住也好,過兩日就又要回軍營去,且讓阿母好好看看。”

朱森三兩口咽完餅子,灌下半碗茶,又抽來一塊,指指西邊問道,“阿母,她男人還在嗎?”

“不是和你說了,西邊逃過來投奔親戚的,就剩了孤兒寡母。”朱婆婆瞧了眼已經三十出頭的兒子,搖頭道,“你莫起那念頭,且不說你這廂是探親回來,還要回去軍中的,來去匆匆。我瞧著她那副身子骨也不是健全的,還拖著個女兒,空有一張皮囊不當用。”

朱氏推開兒子又要拿第三塊胡餅的手,含笑哄道,“吾兒不愁取妻,阿母給你存著銀子呢。這母女倆住這,繳著房租的。還有公家每年給我們的賞賜,阿母都給你攢著,定給你尋一門好姻緣。”

“阿母這話差了!眼下世道不穩,說不定哪日這遼東郡也打起仗來。等您存足銀錢呐,兒都往四十奔去了。萬一再亂起來,莫說好姻緣,說不定連像樣的婦人也難找。再則,尋常您出彩禮娶兒媳,要是眼下這個,一分錢也不要你搭進去,你那些銀子留著養老不好嗎?且當兒子孝敬您的。”

朱森腦海中全是方才的朦朧倩影,隻拍了拍手上的餅渣轉身給朱氏揉捏肩膀,壓聲道,“還有一重最最緊要,那婦人生養過,比黃毛丫頭好。便是當真身子不濟,左右能給兒留後,給您抱上孫子便是了。再等那小的長大些,就又能乾活賺錢了!”

“這……”朱氏麵上皺紋似展非展,“還是得問問人家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一不留神傷了陰鷙就不好了。”

“怎就傷陰鷙了?”朱森粗硬的麵龐假裝板起,“老太太糊塗,這是積陰德的好事。這娘倆顛沛流離,無依無靠,要是跟了兒,不就有家有室!原是我朱家容得下她娘倆,給她們安生的地方。再說了,這真進了門,您這般菩薩心腸的,還會苛待了她們不成? ”

“倒也是。”朱氏拍過他的手背,“你且不急,阿母先同她說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過一過的。好脾性的一個婦人,出落得又是那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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