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道吧,馬上天黑了。”
謝瓊琚也沒有推辭,隻往右側的“鼎茂記”走去,用高出原價兩成的銀子贖回了大氅。
“這就半日,便抽了一金。”阿洋眼見謝瓊琚付了六金,難免肉疼,又訝異道,“皚皚的病不治了嗎?”
“典當都是如此,不然他們賺什麼。還好這是活當,能按分成贖回來。”謝瓊琚將大氅攏在手中走出店去,沒有回應阿洋後麵的話。
孩子還那樣小,她怎能放棄!
這件玄狐皮的大氅,算上做工,少則也值七十金。
今日是她急了。
她這幅樣子去當,自然當不到好價錢。王掌櫃後日便回來了,托她換家典當,且典死當,如此三十金總有的。
湊一湊,便隻缺幾金了,想必李大夫處也能打下欠條。
她盤算得很好,確是可行的計劃。
從當鋪出來,謝瓊琚又拐去榮氏醫館。
榮大夫聞她意思,亦頷首道,“要是真的隻缺數金,自然好說。”
謝瓊琚定心了幾分,抱著衣裳道謝離開。
若是放在以往,她大概要稟著尊嚴,將它高高擱置收攏。等賀蘭澤來取頭麵時,將大氅還給他。
可是如今,相比皚皚的眼睛,尊嚴骨氣又算得了什麼!
她不打算還了。
然,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才踏出醫館,抬眸便看見賀蘭澤站在長街的儘頭。
四目相視,謝瓊琚驟然想起重逢時賀蘭澤的話。
她抓在大氅上的手緊了緊,邊走上去邊對李洋道,“你先回去吧,那是一故人,許能湊些銀子。
李洋不甚放心。
“無妨的,我晚些便回來了。”距離賀蘭澤半丈處,謝瓊琚站定身形。
“成吧!”李洋點了點頭,走過賀蘭澤時卻還是有些狐疑地望向他。
賀蘭澤錦衣狐裘,姿容風流,蕭蕭肅肅站在暗夜清冷處,端的是讓人敢望不敢近。
偏他迎上李洋目光,眉眼溫潤,舉止謙和,甚至微微低了頭,含笑拱手道,“兄台慢走。”
“你們聊,你們聊。”阿洋到底不曾見過如此可親有禮的貴人,一下放鬆了警惕,頻頻頷首。
賀蘭澤耐心極好地目送人離開,直到阿洋拐道消失在夜色中,方回首將目光落到謝瓊琚的身上。
確切的說,他的目光落在那襲大氅上。
這是七年後,他們第二回見麵。
兩回,他都如此準確地尋到她的位置。謝瓊琚自然不會覺得這是巧合。
她的耳畔來回縈繞著兩句話。
【你欠我的,我會慢慢要回來的。】
【我們,來日方長。】
頭一回見麵,她已經確定,他不會殺她。
但是,他總要發泄他的恨和怨。
謝瓊琚捏在衣裳上的手有些打顫,頓了頓道,“那位是我工友的未婚夫,給我送傘來了。”
撇清李洋後,她將話搶在前頭,“這衣裳,還你。”
“你不是當了嗎?”賀蘭澤眉眼鬆動了些,走上來撫過上頭油亮皮毛。
“晌午當了。”謝瓊琚並不否認,隻平靜道,“想想、舍不得,便贖回了。想著……”
她頓了頓,掃過大氅上。
捧衣裳的手指曲起半寸,避開賀蘭澤撫毛即將碰到的指腹。
“想著如何?”賀蘭澤停下手,彼此指尖隻隔了一撮極細的皮毛。
夜風一吹,皮毛搖擺,碰過她指背,再壓到他指尖,好似另一種觸碰。
“想著有一日碰見你,便還給你。”
“是嗎?”賀蘭澤輕哼了聲,半邊清雋麵龐隱在深濃夜色裡,露出一抹極淡的溫柔色,“若見不到呢?”
謝瓊琚垂下眼瞼,忍過背脊陣陣寒涼,從渾噩脹疼的頭腦裡繼續撐起兩分清明的算計。
抬眸道,“那便留著,留個念想。”
話語綿綿,夜色幽幽。
“但眼下既見了……”她將大氅再捧上些,見人不動,索性放入他懷臂間,“自當歸還。”
她彎了彎眉眼,正欲抬步告辭,卻被他攔了下來。
“一件衣衫罷了,孤還不至於如此吝嗇。”賀蘭澤單手抖開大氅,披在她身上。
“那便多謝了。”謝瓊琚頓了一瞬,福身離開。
“孤聞你孩子受了傷,需要一筆不菲的診金。你湊足銀子了?”
謝瓊琚被人阻了去路,連著稀薄月色都被遮去,除了他氅衣兩襟厚厚的風毛,和他隱約的下頜輪廓,她什麼也看不清,隻點頭嗯了聲。
“四十金,你怎麼籌到的?”賀蘭澤給她攏緊襟口,拂去大氅上一點塵埃,“是打算把這衣裳重新換個地方當了,還是折價賣了?”
“這衣裳,前頭妾當您是借於妾的,方才便已歸還。”謝瓊琚咬唇道,“這回重新上妾身,妾自以為是郎君所贈。所贈之物,便是妾的,妾當有權處理。”
賀蘭澤被噎住,張了張口,竟沒能吐出話。
片刻方冷嗤道,“前頭你是要將衣物還給孤嗎?以退為進,你壓根就沒想還!”
“妾還了,是您自個不要。”謝瓊琚攏在大氅下的手拚命攥緊,控製著不將它脫下來,臉色漲紅,“您、親手披上來的。”
“孤說的是一件衣裳嗎?”賀蘭澤簡直難以置信,“孤在乎一件衣裳嗎?”
“您不在乎一件衣裳,就麻煩讓開!”
“孤是說你為了一件衣裳還要算計孤!”
兩個人的吼聲交疊在一起,撕裂夜的寧靜,讓本就濃雲翻滾的天空,更加陰沉。
周遭靜了一瞬。
何其難看。
謝瓊琚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低聲道,“您不是來要回衣服,貓捉老鼠半逗弄妾,看妾落魄,那您來此處作甚?”
“總不會是巧合吧!”
“還是說,您手下暗子傳了妾的境況,您以德報怨來給妾送銀子的?”
賀蘭澤又被噎住,他覺得回她是或否,都不對。
夜風漸大,小雨綿綿落下。
他瞥見她被風揚起的淩亂發絲,半濕的鞋麵,將她拽進了馬車。
鬼使神差,他把她帶回了千山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