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當(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9658 字 7個月前

已是日上中天,千山小樓中,賀蘭澤攏著紫金手爐,沉默坐在二樓臨窗的榻上。一旁的矮幾上還放著昨夜帶回來的包袱和那盞羊角燈。

他的目光慢慢移轉了方向,落在一樓滿園的梅樹上。

昨夜一場雨,又是幾番飄零。

也因這場雨,衝刷掉了她的蹤跡。

他命人張貼了榜單,鬆她心神;堵住關隘,使她走不出遼東郡。按暗衛探來的消息,她能落腳的地方,隻有王氏首飾鋪。

可是,一炷香之前,霍律回話,她今日沒有去鋪子。店裡的女工忙著給公孫纓趕製婚服,驟然缺她一個,也很著急。

一夜又半日,她那點腳程和力氣,還帶著一個孩子,能去哪。

賀蘭澤又一次看帶回來的東西。

夜深路黑,卻棄了燈盞和包袱,顯然走得匆忙。可是即便殺了人,帶上包袱不過頃刻間的事,不損她力氣不誤她時辰,以她的心思不該如此慌亂。

除非,還出了對她而言,比殺人更嚴重的事。

被殺。

搏鬥中……那個孩子死了?

也不對。

孩子沒了,她大概連逃的念頭都沒了。

所以,是受傷了。

那是誰受了傷?

賀蘭澤豁然起身,傳人搜查鎮上的醫館藥鋪。

時值霍律的副手楊平來報,道是暗子無意間在一家當鋪中發現了賀蘭澤的那件狐皮大氅。

“問清楚來路沒?”賀蘭澤摩挲著手爐。

“回主上,店家說是一位婦人今早典當的,開價三十金,結果被硬壓成五金便成交了。看樣子很是著急。”

“五金!哪家當鋪這麼黑?”薛靈樞端著藥膳進來,聞這話簡直匪夷所思,“那是一張完整的玄狐皮,光料子就奔五十金去了。”

“是鼎茂記。”楊平回道。

“婦人眼力不錯,典當折半三十金,連行情都懂。”薛靈樞回神,將藥膳推給賀蘭澤,壓聲道,“我就說你那日少穿了件衣裳回來,原是給她了……”

“不是,不至於,一件衣裳當就當了,怎麼還生汗了?”薛靈樞抓過賀蘭澤手腕搭脈,被他冷眼抽了回去。

“孤無礙。”賀蘭澤壓了壓氣息,接過藥膳,半晌道,“傳令霍律,把人都召回來。”

楊平領命離開。

“怎又不找了?”薛靈樞搖開扇子坐下,還是不放心,隻重新搭上他脈搏。

脈搏有力,節奏不整,乃脈洪之象。

是氣怒強抑的生理反應。

賀蘭澤持著湯匙不說話,轉頭看窗外天際。

“問你話呢,這憂心一夜未眠,如何說不找便不找了?”

“念了這麼些年,又讓你碰上了,也是緣分。”

“不若……主上同在下講講,您當年在長安的那段韻事,也好讓在下見識見識夫人風采!”

“不說便罷。不過還是再找找吧,方才楊平不是說,當急著用銀子,要是銀錢不夠呢……”

“五金還不夠?能是多大的病多厲害的傷!孤去尋她作甚,她本事大得很,衣裳說當就當!也對,一件衣裳罷了,哪有她女兒重要!”

賀蘭澤已經砸了藥膳,這回又一腳踢翻案幾,羊角燈滾落,包袱散開。

“抱歉!”賀蘭澤合了合眼,緩聲道,“勞你再熬一盞吧。”

“總算迫你嘔出來了。氣抑胸中,易傷肺腑。”薛靈樞拍過他肩頭,返身出去給他熬藥。

合門的一瞬,他看見那個從來矜貴溫雅的天之驕子定定望向地麵,須臾俯身將包袱和燈盞都揀了起來。

衣衫染上一點細小的塵埃,他拂去,又疊好。

然後又低頭把那盞脫了線的羊角燈,認真修補。

薛靈樞在偏殿熬藥,折扇輕搖,文火燦燦。

他突然便想起方才入殿時賀蘭澤額角的薄汗,無聲笑了笑。

*

已是傍晚時分,謝瓊琚從榮氏醫館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布袋,裡麵是她湊的九金七貫錢。

五金是典當了衣服得來的。

四金是她賣出頭麵的酬金。

萬掌櫃很好,幫她快馬通知了進貨的王掌櫃,王氏亦爽快地答應了提前支取。兩人還各自借了她一貫錢。

郭玉又幫她向上工的姐妹們集滿了一貫,加上李洋昨日賣獵物的銀錢和她提前支取的工錢,湊出了這麼多銀子。

九金七貫其實是一筆很大的銀錢了。

如今時下,五貫錢足夠一個尋常三口之家一年的花費。

如此算,九金七貫能花近二十年。

可是榮大夫說,遠遠不夠。

皚皚失明,是腦中積了血塊,壓迫視線。血塊尚且可消,但需要一味名喚乳香丹參的藥。

乳香丹參活血化瘀。

六齒秦艽花接骨續筋。

烏色曼陀羅止痛麻沸。

這三味藥都是極珍稀的中草藥,後兩者更是有價無市,數十年難得一株。

相比之下,乳香丹參量產稍多些,然一株最便宜也要三十金打底,這還是前兩年的價格。

榮大夫認識的另一處醫館中有這麼一株,好生保存至今,價值已然成倍翻漲。

晌午謝瓊琚發現皚皚異樣後,急忙送來檢查。他探出此病,十分儘心幫她。那處得榮大夫牽線,也給了公道的價格,四十金。

謝瓊琚知道藥材金貴,匆忙典當衣物籌銀子,從未想到竟會如此高價。

九金多錢,顯然杯水車薪。

暮色降臨,長街開始宵禁,鋪子一家家合門落鎖。謝瓊琚捧著草藥銀錢,無聲又無力地走在街道上。

她本就有些發熱,昨夜又淋了一場雨,前頭皚皚的事堵著,她感受不到。這會尤似一場回合戰停下休憩,她便回神驚覺身上一陣陣發寒,喉嚨辛辣乾燥,連呼吸都是痛的。

“阿雪!阿雪!”一個男子從對麵奔過來,“總算找到你了。”

“阿洋。”謝瓊琚撐起精神,“可是皚皚又不好了?”

“皚皚無事,用過晚膳已經睡下了。玉兒陪著她呢,你放心便是。”李洋遞上一把傘,“是玉兒見你到現在還沒回去,讓我出來尋你。這不,看天色又要下雨了。”

謝瓊琚如今帶著孩子暫住在小玉處。

她笑了笑,感激地接過傘。

將懷裡的東西遞給阿洋,“這些勞你幫我先帶回去,我還有事要辦,一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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