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7975 字 7個月前

這日晚膳後,謝瓊琚把十金全部給了郭玉和李洋。

油燈旁,兩人看著桌案上泛著淡淡黃光的小圓餅,不由麵麵相覷。

“阿雪……”

“聽我說。”謝瓊琚笑道,“原是我考慮清楚的。一來我這手傷也沒有個確定的病因,不一定便適合這草藥。二來賀蘭郎君確實急需此藥,於他是對症下藥。再來,這麼一大筆銀錢,當真不是三瓜兩棗,有或無,是天壤之彆。那草藥本就是阿洋尋到的,該你們得銀錢。”

“好了,趕緊尋個地方,先把銀子藏好。”

見兩人都不說話,謝瓊琚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將銀錢推給小玉,“還有一事,月底前,我便帶著皚皚離開遼東郡了,去投奔我阿兄。”

“你阿兄——”小玉蹙眉道,“且在何處?”

“冀州。”謝瓊琚應付道,“就在相鄰的地界,距離此地兩百多裡,也不算太遠,日後還能再見的。”

阿洋和小玉都隱約知曉謝瓊琚身份特殊,便也不再多問,隻道待她離開之時,前去送她。

*

若非皚皚還需複診兩回,謝瓊琚大抵在二月二十這日便已經離開了。

從二月十六後的每一晚,她下工後都借口去榮氏醫館,實則繞道而行,從東盛裡過,遙看千山小樓。

二十這日的晚上,千山小樓不再燈火通明,二樓寢殿隻有內閣一盞燈火,府門前車駕收攏,唯剩羊角燈左右各一處掛著。

恢複了一貫的內斂寧靜。

她站在夜色中,輕輕呼出一口氣。

即便欠他那樣多,終她餘生不得還,但能少一分總也是好的。

也因她多留的這幾日,趕上了郭玉和李洋的婚禮。他們原就是趕在她離開前舉辦的。亂世之中,縱使彼此不言,也是心照不宣。說不動哪次告彆,便是訣彆。

都是親人血脈稀薄的底層百姓,二人自幼毗鄰,又皆早早沒了雙親。這場婚禮,所邀不過阿洋交好的幾個獵戶,小玉上工鋪子裡的十數姐妹。

小小的院裡搭起遮風的棚子,擺了三張大圓桌案,底下生了兩個炭爐,二十餘人不分嫁娶兩方,擠在一起舉杯相賀。

濁酒粗茶,寡肉淡飯,卻是其樂融融,快活又圓滿。

雖說宴席少了規矩,但婚儀卻半點沒有馬虎。可謂六禮齊備。

謝瓊琚持筆為李洋寫的庚帖,給郭玉繪的婚服樣式,字之娟秀,畫之逼真,不僅讓夫妻二人愛重珍藏 ,更讓識貨人歎為觀止。

禮成宴散,看著被送入洞房的新婚夫婦,謝瓊琚有片刻的恍惚。

“待孤禦極,必以本姓再娶卿一回,冠卿以天家齊姓。”

七年,其實也不算太久。隻是於她,當真已經恍若隔世。

她已再嫁,他亦即將再娶。

*

“阿雪,過來!”喚她的是萬掌櫃,扔開她手中幫忙收拾桌案的抹布,拉著她尋了一安靜地坐下,“且讓她們忙去,我有話與你說。”

“您說。”謝瓊琚給她倒了盞茶。

“前頭你不是同我和表姐打聽,除卻遼東郡我們這處,旁的還有哪些能讓女郎活命的營生的嗎?方才瞧著小玉婚服,可算想到一處。旁人不行,唯你可以。”

謝瓊琚麵露喜色,認真聽著。

“你那丹青水平,怕不是一二皮毛吧!”萬掌櫃押了口茶道,“在遼東郡以西和冀州的交接處,有一座飛鸞坊,那處多有文人墨客,你的丹青……”

“你渾說什麼!”王掌櫃走過來嗬止她,對著謝瓊琚道,“那處不成,你莫聽她的話。”

“怎麼不成?如今亂世之中,活命方是最重要的。阿雪的丹青若被售賣定不是凡品,再深一層,作場景畫,臨摹狀,便是日進鬥金也不再話下。”萬掌櫃道,“待你攢足銀子,哪日你阿兄處住不下去,便可將錢捐給紅鹿山,得一世庇護。”

“你這些都扯遠了。”王掌櫃剜她一眼,隻對著謝瓊琚道,“旁的不說,那飛鸞坊乃是章台處,什麼文人墨客,清倌女郎,在那門裡進出一遭……阿雪,你可莫起這念頭。即是投奔你阿兄,便放心著去。真到了你阿兄無力護你,需你謀生時,你且回來我鋪裡,總有你吃飯的地。 ”

謝瓊琚含笑謝過兩人,一時並未多言。

然萬掌櫃的話還是過了她的心。

畢竟,一來她壓根沒什麼阿兄,二來她也沒法留在這遼東郡。

他能容她到月底,已是極大的寬限。

*

二月二十四這日,是皚皚的最後一次複診,索性恢複得不錯,但是較前頭相比,還是有所模糊。

“多合眼休憩,少費神,病去如抽絲,得養。”榮大夫囑咐道。

至少能重新視物,謝瓊琚尚且欣慰,隻揉著孩子腦袋,同她額尖相抵。卻不想小姑娘神色淡淡,低眉拂開了她。

最近幾日,她一直如此,對謝瓊琚又開始沉默起來。

尚在醫館中,謝瓊琚便想著等回去再和孩子談談心。

“這是一些跌打損傷的藥油,方子裡頭也有,你都留著。”榮大夫的目光落在她右手間,不免遺憾道,“眼下上佳的藥沒了,你這處也著時尋不出病因。旁的倒也不怕,就怕病根不在手,在心。”

“在心?” 謝瓊琚疑惑道。

“因心病而起,外化在軀體上。我也是前兩日偶然想起,六年前有幸上紅鹿山同那處醫者切磋,聽過類似的。但因罕見,也無具體病例。隻是聞這病駭人,傷人傷己……”

“榮大夫!”謝瓊琚喚住他。

她的手時好時壞,最近數日又恢複如常,刺繡洗涮都不在話下,她便也未放在心上,神思多來都聚在在離開遼東郡後該何處安身的問題上。

這會又聞紅鹿山,不由細問那處境況。

榮大夫道,“紅鹿山在遼東郡邊緣上,一半屬冀州,一半屬於幽州。那處醫者無數,佛寺亦多,屬於方外之地。凡俗人能進入,可得山主薛真人一世庇佑。然方外之地容俗人,便也免不了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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