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這處,謝瓊琚便明白了。
與自己早前了解的一樣,即萬掌櫃所言,入山需償百金。
“自然的,若是庸人惡人,入山後亦會被逐出。”榮大夫還在絮絮道,“今歲四月初八,便是
兩年一度的開山之日。你要是能去,你這手傷或許……哎!”
“多謝您的好意了。”謝瓊琚收下藥油方子,辭彆榮大夫,帶著孩子回了郭玉處。
*
如今李洋搬去了東廂房夫妻同榻,謝瓊琚母女二人便宿在了西廂房。
晚間時分,謝瓊琚收拾行囊,又算了算手頭尚有的銀錢,還有三金多,足夠她和皚皚生活很長一段日子的。
但這是在安全無意外的情況下,經曆了朱氏母子那一遭,她總是惶惶不安。
思來想去,離開了這處,她實在不知該在何處落腳。
賀蘭澤即將新婚的妻子是幽州刺史的女兒,莫說這遼東郡,便是遼東郡所處的幽州城,她也當遠離。幽州是大梁最東邊的州池了,再往東去便是外邦高句麗,如此隻能往西走。
然而西去第一處冀州很多年前被他滅了袁氏一族後,便是他囊腫之物。再往西是青州,青州更去不了,那是他外祖賀蘭氏的地方。還有並州,並州若還是往昔形勢,那處的刺史丁氏同公孫氏當是世交,且偏北地,氣候嚴寒 ,她這幅身子帶著皚皚未必能熬得住……再往西返,便進入中道線,靠近洛陽,長安……
長安。
長安謝氏。
謝瓊瑛。
至今,她都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死了。
如此,隻剩了方外紅鹿山。
謝瓊琚合了合眼,喘出一口氣。竭力平複一想到那人就翻湧上來的恐懼和惡心。
“我們,是不是要離開這?”皚皚看著謝瓊琚手裡的銀錢,見她麵色突然就白了,遂從榻上下來,給她倒了盞水。
“對!”謝瓊琚接過茶水,本想將她抱上膝頭,然見她淡漠神情抱起後便隻是置在了凳上,拍著她的手背道,“我們去一處沒人打擾我們的地方。”
“那幾時回來?”小姑娘問。
“不回來了。” 謝瓊琚頓了頓,“阿母是這樣打算的,先……”
“不回來?”皚皚一下抽回手截斷她的話,聲音陡然響起,“那竹青怎麼辦?她來了我們卻走了,找不到我們這麼辦?”
東郡到遼東郡,不過十餘日的路程,竹青卻一年都不曾到達。彼時又是被歹人追逐,隨著時日漸深,謝瓊琚對竹青的到來感覺越愈發渺茫。
但凡竹青活著,她是自由的,如何會不來遼東郡!但這樣殘酷的事,她總不敢在皚皚麵前提起,隻想著有些希望也是好的。
如今,謝瓊琚覺得總是要和孩子講清楚的。她沒有太大的能力為她永久營造美好的幻想,能給她的就是早日認清現實的本相,慢慢去接受。
卻不想,小姑娘壓根沒讓她開口,話語如珠落下。
“為什麼好好的又要走?”
“竹青說我以前是住在王府住在彆苑的,又說那裡不好,是你好不容易把我送出去的。讓我等著你。可是東郡那個地方也沒好到哪去,成日聽歹人吵嚷,我特彆害怕。就想著你來了就好了。可是等你真的來了,你一來,因為你長得好看,我們就被歹人看上,隻能逃走。好不容易在這裡住了下來,你又要走了……為什麼呀?這裡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你要帶著我走來走去?到底要去哪裡呀?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走,才能在一個地方呀……”
“要走,你就一個人走!”
“我不走,我要竹青——”
自小居無定所、流離生活裡的燥鬱,近些日子受傷失明的恐懼,儘數湧上心頭,小小的女童竭力發泄,聲聲質問她的生母。
為何不能給她一份安定!
案上一點燭火在她急促的氣息裡搖晃,跌入謝瓊琚眼眸,惹得她睫羽抖顫。
她一把拉住要翻身上榻的女童,原本想說的話全部被擊退,仿若一下子就失去了思考和說話的雙重能力,隻死死拉住她,好半晌才喃喃道,“我如何一個人走……我、我是你阿母啊!”
當是皚皚的聲音驚擾道了郭玉,沒一會兒,郭玉便披衣趕來。
女孩朝裡躺在榻上,還在掩麵抽泣。
郭玉坐在榻沿輕拍她背脊,幫她母親說好話。然孩子倔性使然,又將被褥拉上了些。郭玉撫背的手頓了頓,笑笑繼續安撫她。
謝瓊琚坐在一旁,低聲和她說著自己的打算。
“這樣也好,你先去你阿兄那處收拾妥當了,再來接皚皚。如此皚皚也可在這處等著她的青姑姑。一舉兩得。”郭玉玉湊到皚皚身邊,輕聲道,“這些日子,玉姨照顧你,如何?”
小姑娘終於鑽出被子,轉身望了眼低眉溫笑的母親,朝郭玉點了點頭。
翌日晨起,謝瓊琚帶走六貫碎銀,剩下三金放在了郭玉處,作皚皚的花銷。
天氣尚晴,但她沒有讓他們遠送。
到了鎮郊外,她蹲下來撫摸孩子麵龐,眼中燃起兩分久違的堅定色。
她道,“待阿母安排好一切,便來接你,屆時就真的安定了。 ”
謝瓊琚走後第四日。
賀蘭澤來到王氏首飾鋪。
他站在大堂案櫃旁,隻覺袍擺受力下壓,垂眸看去,竟是一隻兔子咬住了袍沿處。
他素來愛潔,正欲發作間,一女童匆忙上來道了聲“貴人抱歉”,順勢抱走了白兔。
店中無人,賀蘭澤多看了她一眼。
女童坐在櫃台後頭僻靜一隅,安撫了一會兔子,將它臥在膝上。然後撿起地上的器具,認真做著一盞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