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雪的孩子!”王掌櫃道,“這些日子暫住在她交好的工友家中,說是等她打理好落腳處,再來接孩子。”
“不是說投奔她阿兄,怎還需打理?那般小的孩子也放心留在這?”
王掌櫃忽聞這話,猛地想起自個表妹那日給阿雪出的主意,不由嚇了一跳。隻是到底是旁人私事,這兩頭於她皆非親非故,實沒必要交淺言深,便也隻是應付道,“大抵寄人籬下,那又是個好強的婦人。”
“原是如此。”賀蘭澤笑著點了點頭,推過銀錢,“麻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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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強是有。
但賀蘭澤覺得,謝瓊琚更多的是對他的逃避。
怎麼當年讓她跟自己走,她就有諸般相左的念頭?眼下,讓她離開自己,她就這般聽話,走得如此乾脆?
還投奔阿兄!
謝氏都沒了,哪來的手足兄弟。
如此前路艱難,也不肯服軟道聲後悔。
賀蘭澤想不通她在犟些什麼!
故而,從店鋪出來,他麵色發沉,不太好看。
隻獨自走在長街上。
今日他沒有驚動人,不過是一病十餘日,如今好得七七八八,出來透一口氣。不想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這王氏首飾鋪。
來了便也罷了。
病去如抽絲。
雖慢,卻也同時一點點抽去了那晚大雨中他滿心的憤恨和不甘。大抵是因為病痛中虛弱,想起了阿母。
因他父之罪,外祖父為保家族,遂搬遷隱於人後。
他在繈褓中不知世事,待有記憶便是幼時居於外祖家時。雖礙於身份,兩位舅父待他母子二人尚可。但掌家的舅母們總有閒話,畢竟複仇奪位是極為渺茫的事。
天長日久,舅父們同家臣便皆有些灰心。
是他的母親,冒著不孝不悌的罪名,於外祖臨終時,篡改遺命,奪了一半的家財籠絡人心,請名師大儒教他文武,如此在族中站穩腳跟。
後有他十六歲滅冀州之舉,終於有了自己的根基,再到成功潛入長安,如此懾服青州文武,歸攏賀蘭氏一族。
他和母親的日子,方算能喘息好過些。
故而,當他意識道自己無可救藥又踏足有她的地方時,他原在店鋪前滯了一刻。
想與她說,就這樣吧。
隻需服個軟,便不必離開,東奔西走。
推己及人,他憐她一顆人母之心。
卻不想,她竟走得這般決絕,不肯回頭。
長街人來人往,賀蘭澤回首再看那家鋪子,眼尾一點點燒起來,廣袖間握拳的骨節“咯吱”作響。
她,又棄了他。
手背青筋本是愈發爆出,慢慢卻又退了回去。他鬆開了五指,麵上多出兩分柔和,暈退眼尾的紅,眸光重新變得如春水湛亮,溪流澹澹。
他又看見了那個女孩。
在店鋪門口,被一婦人牽在手中。
小姑娘已經將臉洗淨,隻是衣衫依舊墨跡團團。她不小心在門檻絆了一下,一旁的婦人俯身扶她,拍去她膝上塵土,正同她說著什麼。她便乖順點頭。
看模樣,很是親昵。
日光傾照,漫天流雲。
隔著往來人影,三丈街寬,賀蘭澤盯著孩子麵龐,眸光如春風化雪,愈發溫柔。
雖是中山王的女兒,但半點沒有他的影子。
他不受控製抬步上前,然才邁出一步,便被一駕馬車止住了步伐。
車駕上晃蕩的令牌刻著“公孫”二字,掀簾露麵的姑娘挑眉長籲了口氣,“您府上不見您蹤影,都快急瘋了。上車吧,太孫殿下!”
隻一瞬,賀蘭澤的理智便戰勝了情感,斂儘眸中情意,端作清貴郎君,溫聲道,“勞你辛苦。”如此,從容上了車駕。
春風撩簾,他的餘光映入女童小小的身影。
她被人牽著,避在道路一旁,給馬車讓行。
賀蘭澤索性掀簾又看一眼。
她長得實在太像她母親了,全然隨了她母親的麵貌。
是……年幼未曾長大的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