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鸞坊(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9129 字 8個月前

緊接著數日後,賀蘭澤的暗子尋到他。

她順勢再問,“賀蘭郎君也逮妾,媽媽又覺所謂何事?”

“無非是郎君心悅妾,公孫氏不容人。一個要奪妾,一個要殺妾。”她端起前二十餘年世家女的譜,似笑非笑,“媽媽左右兩處都得罪不起,且讓他們夫妻鬥去。您幫妾找個好人家,妾助媽媽財源廣進。”

紅塵紫陌中打滾的人,腦子稍一轉動,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從飛鸞坊容她踏足、企圖在她身上飲血啖肉起,便被生生架上了炙肉架。

要麼同她一道謀利益,要麼被燒成灰燼。

既無路可退,索性破釜沉舟。

坊中媽媽便將她列入清倌人,捧作掌中花。於四月初一開盤尋嫁好人家,百金起價的聘禮。

是故,要是讓賀蘭澤回過味,她竟是如此利用他,借他勢達到目的,估計更會惱羞成怒,亦不知會如何為難嘲諷她。

*

“姑娘,你看看,可滿意?”給她梳妝的兩個侍女在侍奉了一個多時辰後,終於開口吐出一句話,打破屋裡的靜默。

謝瓊琚收回賞花的目光,凝上青銅鏡。

飛鸞坊能在這處獨占一方,確有她的能耐。大到後台人脈,小到妝容細節,一應俱全。

標了清倌人,便當真給作了一身閨秀打扮。

三千青絲一圈圈疊累,挽成乾淨繁複的縷鹿髻。華勝佩於頂,燕釵埋於發,烏雲藏金,鬢絲露玉。

著一身月白曲裾深衣,柔荑出窄袖,玉足掩袍中,束纖腰以環佩,現一點領如蝤蠐。

“很好。”有一個瞬間,謝瓊琚竟看見了長安城中的自己。

念起長安城,她也是恐懼的。

這廂鬨得如此風聲,若是傳回長安,若是謝瓊瑛還活著……

於是在臨上台前,她又一次與媽媽說,“不論聘金幾何,隻這一日,斷無二回。”

她隻要兩百金。

用兩百金敲開紅鹿山的大門,送皚皚上山,換她安穩一世。

若有幸,他日自己為人厭棄後,便也可上山去,如此即可看病,亦可陪著女兒,再好不過。

若是命運不顧,侍奉他人的兩年走至末路,那麼給紅鹿山多出的一倍銀子,亦足矣讓孩子更好得生活。

“兩百金也不少,你便能保證這一日能夠?縱是能夠,媽媽我總是要分一杯羹的。你當真不多掛幾日,抬足了價?”

謝瓊琚查驗好筆墨,最後理正衣襟,“人貴在知足,吞象之蛇,多有撐死的風險。”

*

大堂正中,置高台。

台上撤去往日繁花錦緞,隻橫撐桌案一張。案上點油燭一盞,筆墨一雙。案後坐一女,素手繪丹青。

端的是才貌無雙,書香氣,禮儀周全。

台下是往來客官,多的是達官顯貴,騷人墨客,故作風流。

百金起價,不過大半個時辰,便已經叫到五百金。

五百金買一章台女兩年時光,隨身陪侍,作風花雪月風雅事。

其實貴了,十分不劃算。

因為五百金能宿在飛鸞坊超過兩年,校書藝伎、清吟小官輪流換,晝夜不重複。

可是,竟是抬到如此高數,眼下又一聲,再添八十金。

五百八十金。

滿堂沉寂。

雖不值這數,但也沒太出乎謝瓊琚的預料。

因為她清楚,喊到如此份上,不過是為著她的兩重身份,一代名畫師趙衡首徒,百年世家正支嫡女。

三十餘年前丹青手趙衡寧可就死,亦不願為帝之寵妃做出浴圖,身後被人追念為“畫中剛骨,丹青之魂。”

而謝氏四世三公,曾獨領世家數十載,更是烈火烹油,風光無限。

這處這些人,與其說擲金銀奪她謝氏女,不如說是為買一風骨後裔折腰,高門名花碾泥,拉來與之俱黑。

作他們日後獨一無二的談資和渡身的金衣,滿足一顆虛榮的心。

謝瓊琚端坐台上,撐著打顫的手繼續作畫。

她沒有看台下出價的人,但人影重重,喊價聲聲,無一不告訴她已是讓自己和媽媽兩處得利。

喊到五百八十金,可以結束了。

她始終不是太勇敢的人,身上諸多矛盾。

這一刻,已然惶恐至死,是在咬牙硬撐。

怕時辰愈久,招來賀蘭澤。

怕風聲太大,傳入皚皚耳中。

怕百年黃泉下,恩師也不肯再認她。

“五百八十金,還有哪位郎君抬價?”

“五百八十金,不會有人再抬價!”

“就五百八十金,謝姑娘下台來——”

“快來,今個為本公子作戲水圖,明個再做鴛鴦畫……”

謝瓊琚緩緩擱筆,抬眸起身。

台下人已經等不及上台,牽上她素手。

沒有碰到。

二樓射來一枚棋子,擊在那公子手腕上,生生隔開了兩人。

雅間門開,侍從挽起珠簾,出來個文雅矜貴的男人,開口亦是清潤嗓音,溫和模樣,“孤出一千金。”

滿座嘩然又寂然。

他於眾目睽睽下,一步步走向台上女子,撫她如水墨山河般幽深的眉眼,低嗤道,“你是真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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