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0417 字 7個月前

“不好。”小姑娘斬釘截鐵道,"她是我阿母,我如何忘記她?"

“你是她的誰?你能忘記是你的事,何必拉上我!我就要等著我阿母,我告訴你,她一定一定會回來的。”

賀蘭澤看麵前女孩堅定神色,忽然便生出莫名的希冀,竟是信以為真,拉著她的手問道,"你如何這般確定,她一定會回來的?"皚皚將緣由在腦海中轉過,拂開他的手,閉口不言。

“她應了你的?說要回來接你,是不是?”賀蘭澤兀自搖首,回想她走時種種。

初時他還以為她是為了早日見到自己胞弟,然靜心想來,當是怕不舍孩子,方如此狠心早早走了。這是一刀兩斷的意思,幾近訣彆。

她同七年前一樣,沒有猶豫擇了謝氏陣營,如此便再不能給予孩子愛意,能給她的唯有活下去……也不對,那怎麼就願意這般放心

放在這處?

這個念頭已是他近日裡第二回想起,思來想去,最後隻得歸於年少那點情意,她因此對他的信任。賀蘭澤輕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無聊至極。如此三番兩次浪費時辰和精力糾纏這般早已沒有價值的事。

他揉了揉孩子腦袋,喚侍者送來盥洗之物,自己擰乾巾帕給孩子拭麵,擦去她滿麵的淚漬。他的左手不太能使上力氣,單手擰過的帕子邊角還在滴水,幾滴水珠落在小姑娘衣襟上。

皚皚也不吭聲,隻微微避過一點,由著他一下重一下輕地擦過。

男人手掌寬大,五指修長,又是頭一回照顧孩子,這般推著一方巾怕覆在小姑娘還沒他巴掌大的麵龐上,不是這邊重複揉了,便是那處壓根沒擦到。

皚皚連吸了兩口氣,到底沒忍住,自己伸過手接了帕子來擦。

賀蘭澤有些尷尬地坐回一旁,隻待侍者收拾乾淨,指著桌案筆墨道, "繼續練吧。"

皚皚有些無語。說要“以靜以專以教與學”的是這人,胡亂打斷擾人心緒的也是這人,現在讓重新再來的還是他。

"春日融融,莫誤時辰。"賀蘭澤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溫和清雅,持了一卷書在案後靜靜閱著。

案上一盞溫茶,嫋嫋生煙。

屋中熏籠裡淡淡的蘇合香氣慢慢彌散。兩廂交融,靜謐又安寧。

/>皚皚端坐一旁,握筆翻頁,無聲練字。

阿母前些日子也住在這處,可是坐在他如今的位置?練了好半晌,小姑娘手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抬眸看對麵的男人,心中忍不住想。

未料到會與他四目相對,恐他又訓自己不夠專注,遂趕緊垂眸繼續練著。

然低眉的一瞬,皚皚似是發現些什麼,抬頭又看他一眼。果然,男人眸不聚光,兩炷香的時辰書卷都沒有翻頁。

許是孩子盯他的目光擾到了他,他愣了下回神。竟也沒有半點自己不以身作則地羞愧,隻無比自然地問道, "你和孤說說,如何你阿母一定會回來的?"

皚皚愣在一旁,手中兔毫滴落墨汁,在卷上暈出不大不小的一團,她方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練得的有些峰角的字。眼下,這一頁全毀了。

"孤問你話呢,你說說!"

“還是有什麼緣故,覺得說了,孤會不開心。”“孤保證,不發脾氣,說不定孤還能去接她。”賀蘭澤這日的心神在一個女童如刀似劍的話語裡被擊出裂縫,終於噴出用理智強壓的情感。

“因為我擇了你這處留下。”皚皚撐不過他的糾纏,索性直言道, "臨走前夜,阿母給了我三個去處,其中你這處是她最不安心,顧慮最多的。她既不放心自然就回來了。"

空氣中靜了一瞬,唯香煙如絲如縷,嫋嫋不絕。

怪不得咬牙不肯說出來。

賀蘭澤覺得先前絞在一起的臟腑,被麵上這記清脆的巴掌震開。更痛!

"我這裡是她顧慮最多的?"他緩緩起身,呢喃道。

最初時竟還覺得,她當理所當然擇這處。虧他還這般儘心照養她的孩子。

"你生……"小姑娘抑住最後的話,以防雪上加霜。"孤沒有!"賀蘭澤擰眉出的殿閣,是個人都能看出氣得不輕。

氣頭上,多少覺得心灰意冷。

不甘不願。

於是接下來兩日賀蘭澤未曾過問孩子事宜,也不曾授她學業,甚至都不曾過去看他,想著隻待氣消了平靜些再去。畢竟這些年,從來都是旁人順他從他,就這母女兩,連番給他釘子和氣受。

不想第三日晌午,賀蘭澤尚在書房閱卷,就見侍女跌跌撞撞跑進來,道是"翁主不好了……"

"這是何地,容你這般形色?"門口的守衛攔下道。

“何事?”賀蘭澤聞“翁主”二字,不由眉心跳了跳,起身擱下書卷踏出殿來。

皚皚就住在謝瓊琚先前落腳的殿閣內。不過數丈距離,片刻便到了。亦是在這片刻中,他聽明白了侍女的回話。

按規矩,皚皚每日都是卯時三刻晨起。今日已經過了兩炷香的時辰,侍女見孩子還沒蘇醒的意思,遂進來喚她。未得到她回應,隻當她貪睡,便又等了會。直到半個時辰後二次喚她不醒,掀簾方才見此情狀。

小小的女童蜷縮在榻上,麵龐脖頸全是豆大的猩紅斑點。人已經陷入昏迷,根本喚不醒。

“怎麼伺候的?”賀蘭澤掀開被褥去抱孩子,想著趕緊送去薛靈樞去。

“主上莫碰,看樣子像是什麼疹子,彆是過人的!”李掌事並著幾個侍者匆忙上來攔下, “已經去通知醫官們了,都在往這處趕。"

說話間,薛靈樞便頭一個踏入了房中。

“快看看她。”賀蘭澤催促著,又讓侍女將前後說了一遍。

薛靈樞測過脈搏,抽出銀針紮挑孩子指尖,見孩子戰栗了一下。而銀針尖頭並未變色,不由鬆下一口氣。隻是看過她身上紅斑,又解開衣衫大致看了眼她身上模樣,不由蹙眉道, “這怎麼可能拖到此刻發現?耽擱太久了!”

“到底是何病症,嚴不嚴重?”

話語落下,正好其他醫官陸續趕來,薛靈樞趕緊將其中的方大夫拉過來看診。

半晌,方大夫頷首道, "確實乃藥毒之症。"

他解釋道, "所謂藥毒症,乃是某些刺激性食物或者花粉通過口服,或者肌膚吸入引起的表皮急性痛癢反應,病症可大可小。平素避開即可,便是偶爾誤食誤碰了,飲兩貼清熱去火的藥排解便罷了。

話至此處,他不免多看了眼皚皚, “隻是翁主這症狀,便是嚴重的了。她這廂都陷入了昏迷,且看這些抓痕,加上疹子的顏色大小,顯然發作四五個時辰了。誤了時候啊,後頭估計得恢複得緩慢些。"

四五個時辰,那就是一整夜。差不多

昨日晚膳的時候就出事了。

"這幅樣子尋常清熱解毒湯藥已經不頂用了,得尋到根源。”薛靈樞將寫下的方子給方醫官看,轉身又衝賀蘭澤道, "你讓人將昨日一天孩子進的膳食種類呈上來,然後讓……讓帶過這孩子的人趕緊過來,看看可是以前有過類似情形的,助我們加快尋出根子。"

"對對!"方醫官邊附和,邊掃過薛靈樞暫時開出的一味方子捋胡讚同,轉身讓藥童先去熬煮。

帶過她的人……

賀蘭澤看著床榻上被抓爛的被褥,和榻沿指甲的劃痕,分明是掙紮許久後殘留的痕跡。如此難熬,定是有聲響的。可是他們發現的就是這般遲。他的掃過一旁垂首無聲的李廷,又觀守夜的侍女。

有一個瞬間,他想讓人將謝瓊琚追回來。

車駕去往上黨郡,需要十餘日。如今她才走六日,一半左右的路程,要是譴加急快馬還是有希望追上浩浩蕩蕩的車駕的。

她那樣難,都把孩子養到這樣大。如今才放到他手裡不過數日,就讓他養成這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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