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郡南山之巔上,賀蘭澤的一聲“長意”淹沒在後麵無數聲的“主上”裡。
喚她和他的,謝瓊琚都聽到了。
“長意”,從他口齒間喚出的兩個字。情人說情話,餘音婉轉。真的足矣。
而隨之而來的喚他的聲音,又讓她心安。
山風如罡,她已經睜不開眼,但還是隱約看見,他的屬下垂下繩索,他抓住了。就該如此。他若隨她跳下共死,她就又欠他了。
生時,她被命運裹挾,極少能按照自己心意過活。隻這一瞬,是這一生唯一自私。
她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無所顧忌地行事。哪怕是赴一場沒有生還的黃泉路。哪怕是死。
她合眼沉入崖底。
他沒能許她這樣沉入崖底。
屬下們千鈞一發之際,垂下的是藤蔓。終年長在崖上的藤草,耐磨,堅勁。他的右手本能地抓住了,左手伸出就要攬住她的瞬間,卻是一陣酥麻卸力。
他碰到她衣袂的一角,卻沒有觸到她。左手絲毫提不起力。眼睜睜看她從指尖滑落。
於是他抽緊藤蔓甩向她的方向,沒有指望纏住她,也不可能纏住她。他就希望有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能夠偏移她的方向。
三個晝夜的勘查地形,兩個晝夜的攀爬,他沒有來得及救下她。但也不是一無所得的,按照前頭研究,南北山麓地勢基本一致,這山崖下若是如此懸直落下,當真深不見底。然左側一眼掃過,尚且水霧深而色澤濃,極有可能存在深潭。
這是九死一生裡殘存的理智,全部用來給了她。剩下唯餘半生錯過、來不及言說的愛。激湧上來。讓他再度鬆手,欲要抱住她。
上天厚愛。
激起水花無數。賀蘭澤在茫茫深水裡,終於握住她。那一點纖細臂膀,欲碎的骨骼。他攬她入懷中,用最大的幅度抱緊她。任水流湍急,潭底幽深。他的臂膀始終護在她頭顱,一路被礁石碾過,滑割撞擊的是他的皮肉。
雖還是被衝出很遠,卻也終於浮出水麵。似這一刻天地無光,夜風寒涼。但他的眼中有殘留的星辰明月,身上還有一點體溫。
他甚至沒有測她鼻息脈搏,判她生死。隻用一隻手凝了力氣按壓她的胸膛。有過一刻害怕和遲疑。肋骨根根分明的觸感,仿若皮肉不存,他稍微施力就會折斷她骨頭。
可是不控水出來,一樣會奪她性命。
賀蘭澤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陷入二者擇一,無論怎樣做都有將她送入死地的境地裡。
長意!
長意!
他在這個四下無人,隻有無儘黑暗和寒意的深夜裡,一遍遍呼喚她。直到她嗆咳發出細小的聲響,唇角滑下一道道水流。
他終於止住聲息,一把將她抱於懷中。
風聲呼嘯,也掩不住他的泣聲。
他說, "你嚇死我了。"
可是,她卻沒有半點聲音,除了微弱的呼吸。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開口說過話。甚至,都不曾好好看過他一眼。
賀蘭澤並沒有在意。
他想,隻要她活著,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當天夜裡,他尋到一個山洞,將人挪去裡頭。三丈遠的的路程,他單手摟抱地並不順遂,到底將昏迷中的人擾出知覺。
這知覺自是不好
讓彼此都無言,隻能沉默。
他清晰地感受她的瑟縮和推拒,雖隻有那樣的一個瞬間。可是將她放下,他俯身欲要同她言語的時候,許是離得太近,她又開始不自覺的後仰,將自己縮成極小的一團。
仿若這般便無人會發現她。
她也不曾擾過任何人。
“彆碰我。”
賀蘭澤腦海中驀然想到這三個字。
想到她來這裡已經有三十餘日。
想到他送她來這裡。
已經有三十餘日。
於是,便自己退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