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瓊琚被攙扶著坐下來,接過竹青捧來的水,伸手才意識到皚皚已不在手中。她心下一慌,水便灑了大半。“奴婢的不是,給您倒太滿了。”竹青給她擦拭手背,轉身重新給她倒了一盞。
這會謝瓊琚接穩了。她想起來了,皚皚
沒丟,也沒離開她,隻是同她祖母一道。賀蘭澤還特地送了他們。
她慢慢飲了口,伸手輕輕撫摸著竹青麵頰,眼中逐漸凝出笑意, “我不要緊,可能沾了些暑氣。”
竹青握著她的手,一點頭,眼淚就噗噗索索落下來。
"不哭了。”她給竹青擦眼淚, “一會惹我也哭了,我會頭疼的。"
片刻後,賀蘭澤便回來了,竟然還帶著皚皚。
“上車吧,阿母說你或許想孩子,還是讓皚皚回來陪著你。”賀蘭澤尚且抱著孩子,這一日得那聲“阿翁”,他是半點舍不得鬆開。
隻抬起左手,按了按她肩膀,示意她牽過來。
“那她、一個人?”謝瓊琚有些猶豫地抬手又收了回去,隻站起身來, “你去吧。皚皚想阿母,你就不想阿母嗎?”"你將我同皚皚比?”賀蘭澤嗔笑道,用額頭抵了下孩子的額頭, “我都是作阿翁的人了!"
“走吧,這般大的日頭,一會中暑了。”他拉過謝瓊琚,邊走邊道, "薛靈樞都說了,讓我多陪著你,少留你一人。""方才你一人在馬車中,才一點功夫,不是都害怕了嗎?"
"這可是我們頭一回,一家三口在一起。"
“阿母處無妨,有阿芷陪著。”
"彆說了!"謝瓊琚猛地甩開他。
話落,自己也嚇了跳,須臾喘著氣低下聲來, “我有些頭疼,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和皚皚同阿母坐一車吧!”
"郎君,奴婢侍奉姑娘,你帶著翁主去吧。”竹青隻當謝瓊琚鬨脾氣,趕緊上來打圓場,還不忘衝皚皚笑了笑, “待阿母養好精神了,翁主再讓阿翁抱回來。"
賀蘭澤點了點頭,溫聲道, "照顧好你家姑娘。"
謝瓊琚確實頭疼得厲害,一入車廂便抱緊了竹青, "許是說話多了,許是想多了,我……"沒說幾句,她便靠在自幼一同長大的侍女懷裡,睡了過去。
暮色四起,賀蘭澤帶著皚皚在賀蘭敏處用的膳,圍桌而坐的還有賀蘭芷和她的母親蕭氏。
原是叫了謝瓊琚的,但是她又起了燒,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直到
傍晚時分,藥效上來,逼出一身汗,方退了燒。
竹青在一旁侍奉著,她抓著她的手不放,眉宇慢慢疏朗開來。賀蘭澤難得見她睡得這樣安心,便沒有再喚她,隻讓郭玉吩咐了膳房,備下吃食。
這廂用膳畢,皚皚去了謝瓊琚處,蕭氏母女各自回房,屋裡就剩了賀蘭敏母子二人。賀蘭敏跽坐在席上,賀蘭澤對案而坐,同她叩首。
賀蘭敏也沒讓他起身,隻盤著手中佛珠,看了他半晌,問道, “你這禮,是為著不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於我賠罪?還是為著謝氏,向我求情?求我許你們圓滿?"
殿中又靜片刻。
賀蘭澤自己直起了身子, “都不是。隻是謝阿母認下了皚皚,讓我們這般快父女團圓。”
賀蘭敏撚珠的手頓下,歎了口氣道, “阿郎,人貴在知足。阿母圓了你的父女之情,你莫要再貪心了。”賀蘭澤沉默看她。
"本來夫妻之情,天倫之樂,該是自然在一起的,不該是二者擇其一。但是你和謝氏之間,隔得東西太多了。你當理解阿母,很難容下她。”賀蘭敏頓了頓,繼續道, “我認了皚皚,讓她安心,全你親情。但你與她之間,斷了吧。”
"或者,阿母也退一步,你把她養在外頭。"“阿母退兩步,你納了她。”
"賀蘭澤!"賀蘭敏拍案起身,半晌緩聲道, "非她不可嗎?"“非她不可。”賀蘭澤抬首, "若無她,亦不會再有旁人。"“原來,你不是來求我的,是來表態的。”賀蘭敏冷嗤道, "有本事了……"
賀蘭澤並無多話。
“那你且容阿母慢慢接受她,這些日子讓她不必過來晨昏定省,她靜養身子,阿母也再看看她。”賀蘭敏合了合眼,有些頹敗地重新坐下
城門口的迎候,隻讓賀蘭澤覺得不可思議,反倒是這會碰撞過後,賀蘭澤反而心下安定些。他再次謝過母親。
賀蘭敏揮手道, "你也彆在我眼前晃,多來氣我!"
賀蘭澤聞這話,麵上多了分笑意,隻恭敬離開。外門口遇上過來送安神湯的賀蘭芷,隻頷首與她道謝。
“辛苦表妹。”
賀蘭芷福身還禮。
"姑母就這般同意了?乖巧溫順的姑娘端過湯盞奉上, "方才外頭撞見表兄,妾瞧他心情尚好!"
“我不應能如何?看著他再死一回。”賀蘭敏推過碗盞,睨了她一眼, "你今個也十九了吧,不若算了。當年預備的是你阿姊,她識趣,眼下孩子都兩個了。"
"你也彆誤了年華,讓你阿母給你留心著些罷。"
十九歲的姑娘,挑著遠山黛,滿眼不屑和傲意, “阿母說了,以前就盼著我做個貴妃就成,眼下便是皇後也是有盼頭的。全憑姑母作主!"
賀蘭敏撚著佛珠,靜看著她,半晌笑道, "你阿母一貫是有心的,但願她還能有力。"
謝瓊琚醒來時已是夜色濃重,她沒什麼胃口隻覺身上黏濕的難受,便讓竹青伺候著沐浴。泡了半晌,人稍稍舒坦些,更衣出來見皚皚已經過來侯在一旁,心下便也歡愉了。
皚皚伏在她身側,問她自己阿翁到底是誰。
謝瓊琚沒想瞞她,抓著她的手與她講述。然而前塵往事多有難回首。她講得斷斷續續,頭疼欲裂,還未講過半,突然便腦中空白竟有些記不起往過。
整個人愣在那。
竹青見狀道,隻道, “你阿母身子才有些好,讓她歇歇,奴婢陪您先去就寢如何?”
皚皚捏了捏謝瓊琚的手,點點頭。
為著手背那一點有力道的溫暖觸感,謝瓊琚到底含笑送她離去。
她伏在案上喘息,不知怎麼又想合眼睡去。
其實沒有睡意,就是合了眼她覺得特彆安靜。
賀蘭澤是這個時候過來的,見人一身素袍逶迤,三千青絲跌在背脊,隻露出一張蒼白染著潮紅的麵龐。
而案上一盞燭火,許是即將油儘,火焰搖搖晃晃。
"長意!"他一顆心莫名沉下去,疾步上前將人抱坐起來。
謝瓊琚聞他這般急切的呼喚,有些疑惑地睜開眼, "怎麼了?"
賀蘭澤鬆下一口氣,搖頭。
他展了笑顏,柔聲道, “阿母處,不需要你晨昏定省,讓你好好養著身子。我亦不瞞你,她確實一下難以接受,你多
來也感受到。但是她說了,願意等。我們慢慢來好嗎?"
真話永遠比粉飾太平的話好用。
謝瓊琚點了點頭, “妾還未用膳,勞郎君侍奉吧。”膳畢就寢,賀蘭澤坐在榻邊守她。她睜開眼。
賀蘭澤道, "等你睡下,我再走。"她往裡靠了些, "你上來吧!"
"你……"
"不是說了慢慢來嗎?"謝瓊琚笑了笑, “妾知道是郎君,我們試試。”
賀蘭澤掀被上榻,兩人合衣而睡。
半晌,賀蘭澤睜開眼,從裡側翻出一床被子,換了一人一個被窩。
謝瓊琚看著他。
"你有些抖,推了我一下。"賀蘭澤撫拍著側臥的身子, "這樣許會好些。再不成,我還是回去好了。"
“閉眼。”他哄著她。
謝瓊琚戳了戳他唇瓣,閉上眼。
少時,她也總偷偷摸他唇瓣,然後再摸自己的,趴在他耳畔說,當我親你了。他哭笑不得, “五姑娘,你少看些雜書。”
話這樣說著,被她手指碰過的那一日,他不思飲食。這夜,他看著手指搭在唇口的姑娘,亦是如此。晚膳有道菜過鮮了,他這會想飲口水,但是硬忍著沒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