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0642 字 7個月前

謝瓊琚收到呂辭拜帖的時候,正和賀蘭澤坐在臨窗的位置,看一副鎏金九子妝奩。賀蘭澤從議事堂散會後帶回的,他問她,“可識得此物?”謝瓊琚愣了片刻,點點頭。

二月裡,他在王氏首飾鋪訂購給公孫纓的聘禮,還特地讓她作的挑選。

謝瓊琚有些生氣,眼神裡藏不住的微慍。但心想著賀蘭澤不是這般欺負她的人,這廂拿出定還有旁的意思。便勉勵壓下眉宇間竄出來的小火苗。

偏賀蘭澤閉著嘴不說話。他就這樣盯著看對麵的姑娘,眼眶慢慢紅了。

這樣一來,又讓謝瓊琚生出了三分莫名的惶恐,她掃過那個九子妝奩,又看他模樣。這會是又氣又急又莫名其妙。“你說話!”她突然厲聲道。

隨她話音一同落下,是賀蘭澤一記笑聲。和他的一雙海目星眸,轉瞬霧氣蒙蒙。

他伸出手撫她麵頰。

他說, "長意,你方才生氣了。"她終於有了新的情緒。

他繼續說,“我、看到了謝園中的你。”

謝園梅林裡,哭笑肆意,會生氣會嗔怒,眉眼永遠桀驁飛揚的少女。謝瓊琚怔了怔,問, "你更喜歡她是嗎?你懷念她?"

賀蘭澤搖頭, “我不會忘記每一個年紀的你。隻是更心疼如今的你。”十數年後,出走長安城謙默隱忍,低眉順目的婦人。愛你溫柔模樣,也盼你再有驕橫不羈的神容。

謝瓊琚用麵頰蹭他手掌,挑眉道,“還是先解釋解釋這幅妝奩吧。”長暨起勢,眉骨聚鋒,她原知曉他想要她的每一個樣子。"給你的。"賀蘭澤以目示意,掃過那副妝奩, “這不退親了,也得開始定親嗎?這是聘禮。”他推過去。

原本壓下去的火星子劈裡啪啦竄出來,眼看就要燎原,賀蘭澤一把接住被她拂袖推來的妝奩,道, “天地良心,當日在店裡我是沒話找話瞎扯要尋物作聘禮,也是堵著氣為了氣你!"

“可是你一點也沒落下風,說什麼妝奩乃安置首飾之物,每日晨時開盒擇取,晚間歸攏閉合。還有什麼妻見此妝奩,便如見君心。你分明更能氣我!"

男人扮起委屈,那是真委屈。

"你、怎記得這般清楚?"謝瓊琚隨他話語回憶那日他去王氏首飾鋪的場景,隻慢慢

轉過身,微垂了眼眸, “我是氣你嗎?"她搖頭自語道, "我沒有氣你,是真心的。"賀蘭澤從榻上起身,來她身畔, "那如今你說這話,就是真的氣我了。"

他半坐在榻上,伸手拉過那個妝奩, “我當時就氣了一小會,便覺得你說的也對。就想著左右你就在眼前了,左右我那婚是結不成了,這便是給你的。可不是妻見此妝奩,便如見君心嗎?"

“你還記得,我後頭說了什麼嗎?”賀蘭澤攬過她,將妝奩打開。

這是謝瓊琚頭一回看見實物。

紫檀木質地,上雕主圖乃雙生並蒂,四周刻以海、水、雲、龍,蝙蝠,百蝶,喜鵲作飾,雕工精美絕倫,彩繪栩栩如生。一丈長,一丈半深的大小,她將將能抱住。

扣鎖用東珠鑲成了白梅狀,確實是給她的。

妝盒內側嵌入一麵青銅鏡,打開便可看見,然後是奩身三層二十七格,如今鋪開每一層,都已經放足了飾品。

頭層放了各色胭脂和口脂,夾層是放著區彆頭麵的單項耳鐺耳環,以及各色釵環發簪,底層是梳子,木、銀、玉、象牙……應有儘有。

賀蘭澤揀了把檀香木篦子,給她蓖發, "這個最不值錢,但是有安神靜心的功效。"

謝瓊琚看著銅鏡中現出的一雙人,伸手摸上鏡麵,摸過自己的發髻,停在他熟練蓖發的手上,終於想起那日後來他說的話。"小軒窗,正梳妝。朝夕相見,如影隨形。"

銅鏡中有她愈發明媚的笑靨,她轉身抱住男人脖頸,親他麵頰,把話說與他聽。這個吻潮濕又芬芳,帶著動人情話,落在秋陽微醺的窗台邊。賀蘭澤的手抖了一下,拿不住篦子,卻扣得住窗牖,扶得住被他平枕在臂彎裡的人。

"這是白日!"姑娘嗔他。

“不分日夜。”他伏在她耳邊低語,麵龐上還有那個吻若即若離的觸感,全是她的氣息, "隻說受得住嗎?"他落下她半截抹胸,看細白的肌膚滾上一層胭脂色,是情動模樣。

謝瓊琚滿臉通紅,彆過眼惱怒合上。

他便得意地俯身將她抱起。

“你的手——”謝瓊琚下意識避過他左臂,這才用藥不到十日,皮肉傷沒有完全愈合。

卻不料,他壓根沒有打橫抱她,一如既往抱她如抱孩童,往內室走去。呂辭的拜帖便是這個時候遞上來的。

外殿門未關,侍女們正識趣地匍身出來。竹青原是看出了端倪,隻怪入內時腳步快了些,這廂堪堪撞見,正要避退,卻是謝瓊琚叫住了她。

“何事?”謝瓊琚推了推賀蘭澤,示意將她放下。

賀蘭澤蹙眉不放,她用膝蓋蹭他, "晚間……"

賀蘭澤輕哼了聲,放下她甩袖去一旁案前喝茶。謝瓊琚還是坐在窗下,邊聽竹青回話邊翻開帖子閱過。

“還是不願見便不見,不是什麼大事。”賀蘭澤聞言上來掃了眼拜帖,冷嗤道, “就憑這帖子不合時宜地送來,壞孤大事,明個你看孤怎麼壓他丁三郎的價!"

謝瓊琚紅脹著一張臉,合貼敲他,竹青亦彆過臉去,覺得這話沒臉聽。

“伺候筆墨,我回帖與丁夫人。”謝瓊琚吩咐竹青,自己提裙至書案旁,對著賀蘭澤笑道,“妾都能出殿了,也無妨見見客人。前頭推了兩回表姑娘的,已覺無禮。這廂還是丁刺史夫人,人家特地拜帖來探望,我這好好的,斷無回拒之理。"

"且隨你。”賀蘭澤譴退竹青,自個給她研墨, "一會我去翻一下卷宗,當日對於這些赴宴的刺史夫人,都記錄了她們的一些喜好和口味。你要什麼,讓竹青去庫房取就成!"

謝瓊琚回帖,將日子定在兩人日後。

八月二十四晌午,天空橫貫著一抹冷金,流雲浮動,梧桐瀟瀟。

呂辭踏入千山小樓的主殿拜訪,是謝瓊琚頭一回在此宴客。到底不再是長安城中的五姑娘,即便是主,她也少了從容和自信。甚至在侯客的時候,她想起呂辭從並州而來,上黨郡便是歸並州所轄,呼吸便愈發急促起來,隻對鏡觀色,將胸前衣襟攏了又攏,掌心薄汗擦了又擦。

連著竹青都看出了端倪,道, “姑娘若是身子不適,且回了也無妨,左右都曉得您在靜養中。奴婢替您備些厚禮給丁夫人便罷。"

謝瓊琚看著鏡中的自己,抹去鬢邊細汗,自己補了層胭脂,最後合蓋看這個軟枕大小的妝奩,伸手撫過,最後拉來抱在了懷裡。連這般抱著都是頂合適的尺寸。

>“不若你等我九月初二回來,一道宴請他們夫婦。”賀蘭澤今個帶著丁朔、公孫斐一行人前往薊縣巡視他的地下兵戈武器庫。原是數日前便與她說的,要離開些時日。為了讓她不至於一下子落寞惶恐,賀蘭澤這兩日都是讓皚皚陪著謝瓊琚睡,好讓她適應,然後每日晨起早早過來看她。

數日過去,謝瓊琚雖偶有失眠,但心緒尚安,都沒有太大問題。今個晨起亦是如此,賀蘭澤早早便來到她的殿中,抱走了皚皚,坐在床頭等她醒來。

皚皚說, "阿母需會晚些醒來,夜中我聞她翻來覆去,寅時過後才入眠的。"賀蘭澤頷首。

卻也沒等多久,人便醒了。"郎君!"她眯著朦朧睡眼,給他理袖整腰封。

他故意未掖的袖角,沒有扣上的腰封。就是在等她。

她道, “妾不醒,你便這幅模樣見人?”她也知道他故意留的。是無聲告訴她,他對她的需要。她被他需要著。

他低頭吻半跪在榻的人,吻她發頂,揉她三千青絲。

想她所想。

怕她所怕。他不在,她頭回宴客,那廂又有著身孕,便與她有了上頭那話。

“我無妨,不礙事的。”謝瓊琚鬆開妝奩,如同鬆開晨起相擁的他,回與竹青同樣的話。又叮囑她去看看備下的茶點是否妥當。她深吸了口氣,行至樓下繼續等候。

高門內眷裡,送往迎來,怎麼都是避不過的。且如今他還在開疆拓土的時候,自己既然隨他回來了,總沒有獨善其身的道理。

她自己也需要一步步踏出去。

掃過滴漏,原是自個侯得太早,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大半時辰。她推開了一樓的書房,鋪了筆墨練字,讓自己靜心。

【……過在孤,於私未護住發妻,於公未識清對方敵將歹心;而罪在謝瓊瑛,乃禍之源。……至於夫人,無辜至此。絕望中自救求生……一具無魂的軀殼可得,如何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與之相悖的惡言!這是何道理!】

不知怎麼,便寫出了這麼一段話。

謝瓊琚看著端正娟秀的字跡,腦海中想象著他舌戰諸人,為她擋去萬千聲音的模樣,一顆淚從眼眶滑落,暈染在素白紙張上。

呂辭提前一炷香的時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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