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0865 字 7個月前

為著不擾其心神

,這日晚宴本想稱病不出繼續讓他掛心的賀蘭敏,到底還是理妝更衣而來。因她今歲在這處守歲,賀蘭氏很多至親都從青州趕來,一時間宴會上暖意融融,酒酣人興。

天空燃起煙火,賀蘭澤仰望亮如白晝的夜空,明明萬千星子映入他眼眸,然他卻聚不起半點光亮。黯淡寂落,如一潭死水。

一如既往提前離宴,卻也沒回寢殿。想回去的,實在不敢。

寢殿一邊就是謝瓊琚前頭住的房間。她走後,他沒再讓人進去,自己收拾了屋子。

從床榻開始,他細心地撿著散落在上頭的青絲,將它們折攏用金線係牢。然後洗乾淨被褥,歸置在箱籠裡。接著收拾她用過的筆墨硯台,將它們封存起來。最後整理的是她的妝台,好多簪釵步搖她都沒有帶走,說即是方外地,便不必再用紅塵之物。

彼時,賀蘭澤撥弄著一支鎏金雀簪,自語道, "難不成你要在山上出家?"話這樣說,他卻翹起了嘴角暗暗歡喜。

原是臨去那日,他提前偷偷將那個妝奩盒放入了她行禮之中,妝奩裡麵撒了剩餘的相思豆。送入馬車時,他有些後怕,畢竟所有的事他都順應了她,唯有這處自作主張。

糾結半晌,卻還是放了進去,隻心中嘀咕道, "你實在不要,扔了就好。"

至此,房間收拾妥當,他合門落鎖。兩把鑰匙擱在腰間繡囊中,將繡襄抽了個死結。

“太孫殿下,您太可笑了。”城郊紫竹林間,生起一把篝火,映出兩張麵龐。公孫纓和賀蘭澤在這朔風淩冽的除夕夜,避開眾人策馬來此以風月佐酒。

"瞧,死結有何用,這不開了。"公孫纓腰胯間彎刀如電,勾過繡囊口的死結,一下劃開了口,兩把鑰匙豁然現出身形。賀蘭澤一口酒梗在喉嚨,緩了緩仰頭咽下,抬手牟足勁將鑰匙扔向暗處。

"虛偽!"公孫纓嗤之以鼻, "一會回去妾給您把那門辟了。"

“半斤八兩。”賀蘭澤看著公孫纓處足比他多出兩倍的空酒壇, “半月前孤聞丁三郎喜得麟兒,你這是遭不住了,才來我處尋我喝酒的吧。"

"有這麼點緣故。"公孫纓坦蕩道, "自然還為著更重要的事。"

賀蘭澤擱下

酒壇,知曉後頭事才是公孫纓私服造訪的真正緣故,隻道, “你送了孤那麼大一個人情,為孤助力,且趕緊說到底所求何事。這般欠你一方按印的空白卷宗,孤實在慌得厲害。"

論起人情,公孫纓不免多看了眼賀蘭澤。

阿九是她的影衛,實屬心腹。

賀蘭澤竟設局挑這麼一個人同賀蘭芷成婚,還堅持讓他入整。乍看是為了下藥一事打母親和蕭氏的臉,為自己和她出口氣。然待靜下心來細看,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這分明是往母族之中,已經開始提前插入暗子。可惜明麵上賀蘭敏一行因思慮下藥一事蒙了雙眼,未想到這一層。一旦想起,不知會如何心涼。

"殿下這般快便開始防外戚,作為盟約者妾覺得唇亡齒寒。"公孫纓一時也未提自己的事,隻多了一嘴這兩日想明白的內裡。“唇亡齒寒四字,旁人說便罷了。”賀蘭澤不置可否,拿著一根柴棍添火,然後雙手靠近火堆取火。

這麼些年,照顧好自己是他養成的最好的習慣。

“孤都用了你的人手作暗子,你且莫得了便宜還賣乖。怎不說孤還憂心,哪日你的暗子反水,連同孤的母族一道叛了孤,另擇明主。"

公孫纓聞言,忍笑挑眉,終於開口道, “妾此行,乃為西征一事。然說到底是為妾個人的私事。”

賀蘭澤掖了掖披風兩襟,也不看她隻繼續烤火, "西征怎成你的私事了?"

“殿下當是知曉,我之所以能參政事,能赴戰場,是因為我雙親膝下唯有一女,前頭兩位兄長都是未成年而夭。庶兄弟有之,不堪大用。族中手足許有不錯,然此番上戰場的三位,能武卻不通謀略,更是心懷不軌。我阿翁病重怕是時日無多,叔伯們已經在商量父親的身後事,便是族長一職何人所領。那三位叔伯家的手足,便提出有他們分掌,還要將我配婚給他們覺得合適有利的人選。比如那位揚州刺史,已過天命比我阿翁還年長的萬通。我此行乃是手下暗子得了他們商議的情報,故而前來求救。雖說他們並未拍板,隻是如常商議著,但妾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公孫纓亦揀了根柴棍,挑旺火勢, “這世道,女子艱難,鮮有主動權。譬如你的表妹,是貪心無腦了些,但是又何其可憐。還有……你的夫人,被局勢所攜,半點不得自主。妾偶爾會想起她在上黨郡的

舉措,那樣聰慧又果敢的女子,若非在更早前被奪去了主動權,不曾早些發現身邊隱藏的禍害,或許她不至於如此被動,以至於後來對抗命運,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妾有幸,提前知道了潛在的危險,故來尋君求救。"公孫纓這會正色低首,恭敬施禮。

賀蘭澤聽得認真,闔目頷首, "你想孤如何做?"

"此去西征,妾三位堂兄弟、兩位叔伯皆往。勞殿下許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為您的大業,為妾的安生,馬革裹屍,魂歸故裡。"公孫纓拎起酒壇,敬賀蘭澤, “妾會領幽州城,作殿下最好的盟友。”

皆是想跳出桎梏的年輕人,賀蘭澤能夠感同身受,卻一時沒有接她酒壇,隻笑道, “若如此,公孫姑娘區區一個暗子,怕是不夠。"

"殿下要什麼,但說無妨。"

“你既有此心,此戰也莫前往了,隻說要侍奉病重的高堂。”賀蘭澤拎過一旁的酒壇,繼續道, “將你的人手挪一半給孤,分兩處,一部分插入西南線防謝瓊瑛,一部分埋在紅鹿山,替我守著我夫人。"

他將酒壇拎起來,自嘲道, "孤與你的確半斤八兩,身家人手,十中八/九都不是真正完全可以獨享獨掌調以私用的。雖號令在手,卻多有牽製。"

烈焰寒風,濁酒撞壇,兩人痛飲而下。

城中的煙花在天際騰起又散開,賀蘭澤在煙火中,仿若看見謝瓊琚的樣子。他怔怔望著蒼茫夜空,伸手想要撫摸她。

腦海中想起延興七年,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除夕夜。一晃十年過去了。

那會她尚在將笄之年,他未至雙九年歲,不曾及冠。

他說, "淺子深深,長樂未央。"

她說, "春祺夏安,秋綏冬寧。"

他們,那樣好,那樣愛。

百裡之外的紅鹿山上,相比絢爛人間,自然少了喧騰多出寂靜。謝瓊琚站在臨窗的位置,念起年少的祝福。

來此近一月,她的鬱症時好時壞。譬如今夜,她又失眠了,隻披衣起身,看窗外起伏山巒,回想少年事。

滴漏漸深,晨曦初露。

br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晌午在此陪了她一月的薛靈樞同她問安,謝瓊琚第二次催他下山去。

薛靈樞道, “主上二月才出征,不急。”

謝瓊琚道, “可是您在這處,也是耗著無事,不是說了我的身子急不得的,不是一時半會能治愈的,且不如早些回去。新年伊始,您總有親友要聚。如此伴著妾,妾實在心生愧意。"

薛靈樞念她病症,最是逆反不得,隻道, “聽夫人的,在下這便收拾行囊。”“你可有話帶給主上?”薛靈樞離開前問道。

謝瓊琚抬眸看他,一時沒有說話。

"不急,您且慢慢想,在下先去收拾衣物。"

午後出了日頭,薛靈樞來此辭行。謝瓊琚送他至山門, “薛大夫一路走好。”"不是,您有話需要在下帶給主上嗎?"薛靈樞忍不住問道。"和他說,我很好,不必擔心。皚皚也很好,還有些想他。"

"讓他出征照顧好自己,多帶暗衛,少上前線,統帥作帳中指揮,那才是他的位置。""還有……還有讓他往前走,有合適的……""就這些吧,總之慢慢都能忘記的……"

謝瓊琚把這些話在腦子裡來回想,隻定定看著薛靈樞。山巔風大,吹得她打了個激靈,她方回神,搖首道, "沒有,妾沒什麼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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