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8250 字 7個月前

到達紅鹿山的時候,天空開始落雪。

賀蘭澤想起千山小樓的那片梅園,離開時也已經開花了。

早聞梅香,早見雪飄,是以往他們最開心的事。

而如今,不約而同地提前。他卻不覺得好。

因為提前到來的,還有被醫者反複判定的她的壽數。一眼能望到儘頭的日子,能夠數清的年月。

說是還有一兩年。

若一年,明歲這個時候,她便紅顏成枯骨嗎?若還有兩年,也不過是晚來一年。而時光匆匆,從七月裡被判定至今,四月過去。

皚皚隨在他身邊,看昏睡不醒的人,忍不住將話吐出。她拉過賀蘭澤一片袖角,問, “阿翁,阿母還能好起來嗎?”

子欲養而親不待。早惹的孩子對母親幾多愧疚,父親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賀蘭澤沒有細想,盯著躺在榻上正被醫者切脈的人,側首對女兒說, “薛真人催我們上山的,定是有醫你母親的法子。”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謝瓊琚身上,半晌麵上浮起一點笑, “會好的。”

他們如今還是下榻在當初謝瓊琚居住的地方,距離薛真人的主殿兩裡處,東邊的一座庭院中。竹林幽篁,落英疊翠,也算清幽。

薛真人切脈畢,過來尋賀蘭澤說話。喜憂參半。

喜的是,謝瓊琚的病情發展,和他預想的基本一致。首先是根基的崩壞,其次是鬱症牽扯出來的其餘的病症,比如昏睡。

病情幾何,賀蘭再清楚不過。

是故,薛真人開門見山道, "為今之計是要複她根基。本來亦是這個理,若沒有曆經那場孕育,不過鬱症,三年五載也能好轉。如今是生生被釜底抽薪,既如此,且給薪火補足。"

賀蘭澤一貫好耐心,安靜地聽著。

“補根基的藥方這些日子裡,我們研出來了,然缺一味藥。

這便是所謂的憂。

有方而無藥。

“可是需要在下去尋?真人但說無妨。”若是當真無藥,薛真人不會催他們上山而來,多來是藥有但不好得。薛真人頷首,然看向賀蘭澤還是歎了口氣, “是一味名喚芝蜂草的藥,古書中記載是補元氣的聖品。“

“藥在何處?”賀蘭澤問。

“就在此山中。”薛真人臨窗遙指, “紅鹿山十三峰,芝蜂草在第十三峰無極峰上。隻是無極峰終年積雪,亦是陡峭至極,從來飛鳥難渡,猿猱愁攀援。"

賀蘭澤眺望隱在雲霧繚繞中的峰巒, “勞真人繪樣圖於在下,在下去尋。”

“夫人如今模樣,亦有老朽責任,老朽且再破例一回。”薛真人道, “您讓您的暗衛死士去,畢竟那處尚且無人到訪,實在險惡之地。再者他們不入這第七峰,在此隱居的人尚且意見自會小些。"

“真人當日雪鵠傳信,又煉丹藥助我夫人生產,已是大恩。”賀蘭澤感激道,“況且如今我已不是主上殿下,人手儘數歸於官中,投於戰場。此番又是私事,自有我親去。"

薛真人聞言有片刻的詫異,然他甚少過問方外事,隻道, “您還是再做考慮吧!那處極峰,如有萬一……而若是選擇保守治療,老朽醫她,或許也能延長三五年!"

“或許、三五年?”賀蘭澤笑笑搖首, “我去,亦能回。”

至此,薛真人便也未再多言,隻將早已準備好的草藥樣圖,以及無極峰周遭環境整理給他。

而至於謝瓊琚越來越持久的昏睡,亦告知了緣故。

這是她失眠多夢後另一個極端的征兆,頭部督脈上的六穴顯然已經傷化。腦中經絡有阻,導致記憶不全;血流不暢,人便陷入嗜睡難醒。歸根結底是鬱症外化之故。

是以,還是得先固本培元,之後才有可能治療這廂縹緲少方的病症。

這日上山才大半日,賀蘭澤便欣慰不已,似見曙光。

這日後來,薛真人又道不可讓謝瓊琚這般長久昏睡,長時不運動亦會影響肌肉,於是提議,若是她偶爾自己醒來也罷,否則便用針灸療法,讓謝瓊琚每兩日醒一回。

賀蘭澤自無二話,念及她已經多日未醒,便當下就開始了第一回針灸。

謝瓊琚醒在傍晚時分,初時還有些混沌。這會是徹底醒了,又用了一盞藥膳,精神也好了些。她睜眼時,賀蘭澤正在半丈外的案桌前伏案看地圖,勘茶地形,皚皚守在她榻邊。如此,首先入她眼的便是這個孩子。

謝瓊琚緩了緩神,自動忽略小姑娘那聲“阿母”,目光越過她看向朝自己走來的人。

她就著他的手起身,半靠在榻上,目光涼

一陣,深一陣。隻將父女二人看得背脊生寒。

“這小女郎喚我阿母,是幾個意思?”靠在榻上的婦人形容消瘦,眸中已許久不聚神采,然這廂質問聲落下,一雙標致的丹鳳眼眼尾明顯有飛揚的趨勢。

剩下跋扈湮滅在了病容中。

失憶在射傷他的那個雨夜,賀蘭澤覺得又好又不好。

好在,她不必再心生愧疚,唯唯諾諾;不必再對著他謹小慎微,覺得對他不起。不好在,恢複成那時的謝五姑娘,他當真什麼也瞞不了她。

譬如眼下這點事,她睜開眼腦子能動,便絕對是刨根問底要弄清楚的。

賀蘭澤在前些日子便想到了這一茬,便也未打算瞞她。從延興十年九月到如今延興十八年十一月,真真假假,在他口中成為這樣的八年。

“當晚,我在十裡長亭等到你。你舉引弩欲射我,但是沒有扣動弩機,就暈過去了。我帶你回的青州。那晚昏厥,是因為你有了身孕,心緒激蕩裡動了胎氣。你在青州生下的這個孩子……”賀蘭澤將皚皚的手放在謝瓊琚手心,隻撫她逐漸紅熱的眼眶,繼續道,“你為家族欲射傷我,我沒法怪你。你自是無比難過萬般糾結,否則也不會動了胎氣。我入長安一場,擾你平靜生活,讓你幾多艱難。大抵是孩子為你、為我在命運檔口擇的路途。"

“我們離開長安未幾,我外圍的人手便去定陶王府救人,都救出來的,你的離開沒有誤他們性命,隻是在後來前往青州途中的幾多交手中,謝家兒郎都戰損凋零了。他們為家族而死,死得其所。"

“……那、那我阿弟呢?我記起來了,不久前,那你說的,他很好,他沒事,對不對?”論及謝瓊瑛,她明顯激動起來,然腦海中莫名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

是什麼,她看不清楚。

仿若是湯泉聲聲,水霧繚繞;又似簾帳重重,燭火高燃。

霧氣羅布擋著,她腦海中一片混沌。

稍一用力回想,當是幼時謝瓊瑛落水,她縱身湖中下去救他;亦或是他舊疾纏綿病榻,她製了山楂蜜喂他,甚至為哄他喝藥,和他躲在簾帳中,不惜和他一人喝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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