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3937 字 8個月前

謝瓊瑛二次兵臨並州城,戰績尤勝當年,不僅再次占領上黨郡,更是直接將呂辭母子控製在手。企圖讓丁朔不戰而降。

奈何圍困一月,亦是將其母子綁於戰車前威脅,丁朔卻始終沒有投降之意。

謝瓊瑛耐心甚好,至此僵持半月。直到七月下旬,方挾持呂辭母子,傳令攻城。至八月中旬,原該是花好月圓,然並州城中烽火狼煙,白骨壘起。

謝瓊瑛除上黨郡外,這一月,又下太原、西河、上郡這三郡。而丁朔集合五原、朔方、雁門、定襄、雲中這剩餘五郡之力,退守雲中郡的雲中城內,堅持抵禦南進的強敵。

於西,向賀蘭敦鎮守的涼州城再度求援,於東由幽州城部將暫且防守。而北麵已退至大梁境,再北便是匈奴地。退無可退。

遂有座下幕僚提出,是否以財帛賄匈奴,引其入內,使之與謝瓊瑛兩廂撕咬,如此拖延時辰。

丁朔當即否決, "當年謝瓊瑛欲奪大梁東部,思己兵甲匱乏,望與高句麗聯盟。乃為開門揖盜之舉。我若眼下結匈奴,與其何異?大梁境無道者乃廟堂帝君,無辜者乃萬千黎民。我守並州,初乃為國鎮邊境,今乃為民守國土,斷不能行此舉,置生民而更艱!"

此語既出,北線便被切斷,唯一期望的隻剩西邊涼州城能派來援兵。丁朔於雲中城城樓,舉目四望。最後,目光卻不自覺落在東處。東去,守著幽州兵甲。再過去,便是她的幽州城。

自七月戰事起,她便領幽州兵甲襄助。

彼時,他們在太原郡的並州刺史府中見過一麵。和以往很多次一樣,每逢戰事,他們在開戰謀局之初,自會聚首一回。並無特殊,再尋常不過的戰前各州將領彙首,連著諸人部將,少則也是一室近十數人,多則二三十人。在不經意又或許是刻意的角落裡,他們都注視過彼此,但卻從未四目相視過。

但是丁朔總能感覺到在他低首推演沙盤圖,或者側身於牆圖劃管各地講述計劃時,有目光凝在他身上。隱忍又熱烈。

他從未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換她作彙報時,他也這樣看過她。於是,他便回望她。在她已經收回目光後,回以她永不知曉的一眼。

她是須眉中唯一的巾幗。

人如名,長纓在手,白袍銀甲著身。一如他當年初入幽州城,她隨父親迎。白馬之上,將將及

笄的少女,揮鞭與他賽馬。那樣桀驁閃耀。十年,一如初見。

“我聞並州以養殖牛馬得盛名,若我贏了,將你那牧場牛馬予我如何?”“姑娘輸了呢?”“你乃欲與我幽州聯盟,我輸了,便如你願。

兩州聯盟的大事,自不會憑少年人兩張哺便這般胡亂定下。

但賽馬還是舉行了。公孫家的姑娘輸了比賽。

丁家三郎卻還是將自己名下私庫中定襄郡的牧場贈與了她。“輸家受之有愧,我不要。”

“這會輸了,下回再比,一輩子那樣長。”乍聽丁三郎就事論事,細辨皆是少年人滿腔情意,, “此乃定禮,待擇佳日再行聘禮。”

無人處,從來被哄捧長大的姑娘得寸進尺, “這樣重的定禮,阿翁豈會隨便交我手中,和沒送一樣。”說著,她扯下少年腰間玉佩,挑眉在手中把玩。

原本正不知該如何回應的郎君,一下舒緩了麵色,話語又低又燙, “那你且藏好,彆再被你阿翁看去了。”

城樓風起,暮色蒼茫中,傳來陣陣小調之音。

細聽,是再熟悉不過的曲調。

青河草,思遠道。

夢見我傍,又忽覺在他鄉。

他鄉異,不相見。

鳥知風起,似海水知天寒。

河下鯉魚,雲間尺素,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這是邊地一帶的人人皆會的歌謠,是對離彆之人的相思之意。多來吟唱之,也有琴瑟以奏的,但是以竹笙出音者,寥寥無幾。丁朔凝神細聽,哺角嗡笑,眼中含淚。

是她在吹笙。

他們在這數年的戰役中,從九皇河到虎牢關攻堅戰,從虎牢關到上黨郡的守衛戰,除了戰前聚首,私下從未見過麵。便是戰中階段性加議會,都是她的部將代她出行。

但是,他總能聽到她的竹笙聲。

延興二十一年,在遼東郡的春日會中,他受不住聲響,月色離房,在她的庭院外徘徊。

她的竹笙在曲高處驟停,再未響起。

她音色斷,他便駐足。

後來,她的貼身侍女出來合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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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就三個矮階,他踩的每一步都鼓足了勇氣,思之又思。

最後,他抬手扣上門鎖。

想要和她說明一切。

滴漏聲聲,圈在手中的鎖還未落下。夜風拂麵,吹來一絲涼意。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昔年場景,恩師遺命,臨終所托,還有那一場救命之恩..…

伸出的手顫了顫,欲要將已經放鬆的門鎖扣得牢些。卻覺眼前一黯,再抬眸,是她外庭內院燈火俱熄。他低眸自嘲,終究還是垂了手。看銅鎖朱門,夜色清寒,半晌轉身離開。

後來,見麵者寥寥,但是竹笙常在。他不貪,聞之,她在她好。平安,足矣。

丁朔下意識摸過空蕩蕩地腰側,定襄郡的牧場,公孫斐還了;然而他的那枚玉佩,她沒有還來。他盼著她歸還,又希望她永不送回。

八月晚風將曲音一陣陣吹來,讓他的一顆心在連番激戰中得到片刻的撫慰和安寧。似是知曉了她一直都在。知曉她在戰中平安。

然而,風未散,曲尤在。

丁朔兩道濃烈山眉卻緊緊蹙了起來。這、曲音有異。是同一支竹笙,但絕非那個人。

他能辨出她的氣息,和節奏。

幽州兵甲守在鎮守在西門和西南門,他終於沒忍住,匆匆下城樓奔去。

竹笙在,而人不在,是他沒法容忍的事。

謝瓊瑛此戰,圖謀多時,內外接應,但到底遠征而來,雖連番勝戰,然思考糧草屯軍等,到底不敢貿然挺進,隻能步步為營。

索性,如今局勢,西邊賀蘭敦的涼州兵甲雖有所援助,卻都不是精銳,而守防的青州等四州,更是隔案觀火,並無搭救之意。故而,他可以安心休整,緩緩圖之。

“你應了我的,不會傷我郎君性命。”營帳中,將孩子哄入睡的婦人回首過來,形容規整,衣衫整潔,除了容色有些憔悴,並無多少在陣前被縛的狼狽之態。

此人,正是呂辭。

“我要的是公孫纓的性命,要的是幽州城滅。”呂辭披上鬥篷,遮麵擋身走出營外,看如今腳下的並州土地,杏眸泛起怒意,“你此舉到庭何章7

“幽州兵甲難道沒有喪命的?公孫纓可是將主力精銳都推上來了。這不是你初時的計劃嗎?”謝瓊瑛笑道, “你有本事弄來幽州城防圖,我自然

攻占幽州城。"

“你……”

“放心,我應你的事定會辦到。隻要丁刺史早早獻降,長安城中自給他備好了高官俸祿。”

“已經快兩月了,師兄他大抵是不會降了。”呂辭低喃道。

當日她生父坐著並州謀士第一把交椅,收丁朔為關門弟子。除了他是上任刺史膝下最有出息的兒子,更因為他剛毅品性,仁德之。

這些年過去,呂辭所想,自己加上一個孩子,當是可以撼動他誓守並州的心,他能為了她獻降,一同去長安生活。

卻不想……

呂辭伸手撫摸臂膀肩頭,戰場之上,他寧可一箭射殺她,也不願被掣肘稱降。

一時間,她不知該為父親驕傲,還是該為自己悲哀。十年了,她終究占不到他心裡分室。

也不是,她撫在肩頭的手不曾鬆下。師兄的箭射偏了,他定是不舍得的。她如此安慰自己。然而閉上眼,卻清楚的看見,射箭的分明是衛恕。

師兄下的殺令,衛恕射偏了箭矢。她隻能安撫自己,是師兄命衛恕射偏的。

呂辭滿眼幽怨地睜開眼,最近這兩年,師兄對她愈發冷淡,莫說同榻,根本同一屋簷下都不再願意。他從睡書房,發展到睡營地,睡彆郡。

甚至,延興二十一年的中秋節後,竟開始提出與她和離。若非她百般以父之名相求,以死相逼,搏來他一分心軟,如今她已經是個孤家寡人了。

“丁刺史縱使不降,並州城破之際,我亦會留他一命。"謝瓊瑛被半麵麵具遮住的臉龐上情緒難辨, “不必太憂心。原都是按著你的意思行進的,屆時混戰中,我一樣幫你除了公孫纓。如此,天高地遠,唯有你們夫妻一雙。”

“當真?”呂辭聲色裡透出一抹驚喜, “那你快些出兵,還這般拖著作甚!公孫纓,和她的兵甲不是都在嗎?等等,殺她時且把我帶上,我先救護她一番,受點傷,這樣師兄才會更好地待我!"

“你快出兵啊!”呂辭回首營帳中的孩子,如此身在敵營中,麵對如狼似虎的人,她終是心有怯怯。忍不住催促!

謝瓊瑛看著麵前的女人,想到當年頭一次與其合作,隻因他胡亂說了句可為她除去公孫纓,她便將從丁朔處得來的關於謝瓊琚下落的消息透漏給他。

那時起,他便覺得這是一顆膽大又思蠢的棋子,用來順手。

於是,這會萬般情緒化作一抹笑意,隻溫聲道, “不會讓你等太久。”

話是好聽的話。聲音都是安慰的口吻。然話落之後返身,是忍不住的蔑視與嘲笑。

且不論行軍事。

他眼下怎能如此匆忙再戰!

左右已經連下三郡,定陶王處可以有所交代。他且需等著長安繼續增兵,放長線,釣大魚,等賀蘭澤和他的阿姊再無法安心避世,重新站到世人麵前。

這兩人,尤其是他的阿姊,除非是死在他麵前,除非讓他摸過她由溫漸涼的身子,探過鵝羽不飄的鼻息,否則就憑兩杯黃土孤墳,他是斷然不會信她死去的消息。

何論,遼東郡賀蘭敏處,當年更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她兒子!

觀眼下情形,當年的聯盟早已不堪一擊,即便賀蘭澤歸來,尚且需要遊說各處重聚兵甲,屆時他便可以趁此空隙奪回阿姊。為此,他在遼東郡、涼州城、冀州處,凡是賀蘭澤會出現的地方,皆伏了人手,一旦他二人出現,便直接舉兵攻之。畢竟,他合兵一處,便可直接以量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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