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半截,以往從沒出現過的場麵出現了。
偌大的食堂內,百來個小夥齊聲幫唱,字字在調,字字有力。
一曲畢,風紅纓趕緊將戲服換了下來。
確定沒損壞後,風紅纓這才穿上自己的棉服。
外頭還在唱,兵蛋子們見到卸了妝的風紅纓,立馬讓出一個位置。
“女同誌,你坐這。”
“快快快,吃餃子——”
“辛苦了辛苦了,大老遠上山一趟。”
在不知道風紅纓姓甚名誰的情況下,大夥更喜歡質樸的喊同誌,而不是小姐。
餃子不能煮很久,藝術團的人為部隊唱了幾場戲後,幾個班長熱情的將團長等人拉到桌子上吃餃子。
他們這些硬漢則站到正中唱了起來。
沒了專業的人起頭,漢子們不太行了,東唱一句,西唱一句。
雖然唱得一般般,但不得不說這些人聽的戲折子挺廣。
歡笑聲中,幾鍋餃子謔謔沒了。
風紅纓換掉戲服後終於可以下手包餃子了,新一鍋餃子飄上來時,零點的鐘聲敲響。
屋外放起了震天的爆竹,山裡可買不到爆竹,這是幾個兵蛋子自己動手做的禮炮。
一眾人擠到了門口和窗前,八發禮炮齊鳴下,炸得黑沉沉的雪天亮了半邊。
祝祖國邊境平平安安,祝祖國人民萬事順遂。
送完祝福,到了分彆的時刻。
山上可沒多餘的屋子給藝術團的人住。
“你們明早再下山吧?”首長不放心地道,“我讓小信將我們房間收拾出來給你們住。”
說著就喊小兵們去倉庫守夜。
團長直搖頭,攔著大門不讓小兵們出去。
“不行不行,我們是自發來送溫暖的,不能讓你們凍著,你們明天還要巡邏呢。”
首長是個直腸子,不住行,那他就護送藝術團的人下山。
外頭的雪下得有小腿深,不護送他心裡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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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一腳淺一腳往山下走時,有一個小兵咧著嘴靠過來。
“你能不能教我兩句?”
風紅纓楞了下。
小兵尷尬的搓手:“我今年才調來這,還不會唱呢。”
頓了頓,小兵小聲道:“他們欺負我不會唱,哼,我要悄悄的學,回頭驚豔死那群瓜娃子!”
風紅纓噗嗤一笑。
一路上,除了呼嘯而過的寒風,山林小道上,國粹之聲繞林不絕。
被關進牛欄做新嫁娘的蘇爾雅忽然跑到牛欄門口,如寶石般璀璨的大眼睛灼灼的望著山那邊,嘴裡跟著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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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兩隊人馬揮手告彆。
回到住所,錢萍給大夥煮了野枇杷葉水,護嗓防寒用的。
風紅纓端著大碗來到矮牆邊,隔著一道牆的牛欄裡關著新娘蘇爾雅。
蘇爾雅的家人早已睡了,夢裡些許還做著賣女的發財美夢。
院子裡靜悄悄的,牛時不時牟叫一聲,風紅纓端著冒熱氣的枇杷水靠近。
“蘇爾雅?”
躺在漆黑烘臭牛棚裡的蘇爾雅瑟縮了下凍僵的身子。
“是小風嗎?”
“是我。”
風紅纓蹲下身:“冷不冷?我這有熱水。”
撇了根陳年稻草做吸管,蘇爾雅半邊臉貼著肮臟的牛棚。
不一會就喝完了藥水。
時間已是下半夜,和一棵樹結婚而折騰了一晚上的蘇爾雅沉沉睡去。
風紅纓起身歎了口氣。
還是自己的祖國好哇,哪怕倒退幾百年,也沒見封建王朝下有人這麼侮辱女性。
錢萍還沒睡,見風紅纓從牛欄那邊過來,錢萍將風紅纓拉過來,隱晦的提醒。
“每個國家有每個國家的習俗,你彆插手,咱們在他們的地盤上,惹起事端來吃虧的隻會是咱們。”
風紅纓懂這個道理。
但蘇爾雅怎麼辦?
冰天雪地裡和一頭畜生呆半個月,出來後還要麵臨一場不幸福的婚姻……
她的確不能插手彆的國家的習俗,但蘇爾雅是她的朋友。
村裡男多女少,男人們看藝術團小姑娘直勾勾的眼神她不是沒注意到,是蘇爾雅第一個站起來邀請藝術團住進了她家。
這裡的居民信教,一旦誰家要嫁女,短時間內不相乾的男人都不能進到內院。
就是這條約定俗成的規定拯救了藝術團。
蘇爾雅幫了她,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蘇爾雅往火坑裡跳。
被窩裡,錢萍小聲問:“那你打算怎麼做?”
錢萍的孫女和蘇爾雅差不多大,家裡寵成了寶,孫女還在讀高中,而可憐的蘇爾雅卻要先嫁樹,再陪牛,然後去伺候一個老男人。
細想一通後,錢萍嘖嘖歎氣。
黑暗中,風紅纓打開了手機。
是一張火車進站截圖。
“山上有一處信號還不錯。”
手機發出的光芒照亮了風紅纓的臉,女孩神色堅毅:“明天下午有一輛通往帕達市的火車…”
錢萍訝然:“蘇爾雅被關著呢,我路過時看了,那鐵鎖比你手腕還粗,咱們打不開!”
“開鎖不難。”風紅纓關了手機,“難的是我擔心蘇爾雅不願意離開這…”
在這個村子土生土長的蘇爾雅能突破自我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嗎?
“先睡吧。”錢萍攏了攏被子,“咱們能幫就幫,她實在不願意,那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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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風紅纓是凍醒的。
跑到院子牛欄處,蘇爾雅的母親端著大盆剛從牛棚裡出來。
在牛棚凍了一晚上的蘇爾雅沒出事,因為蘇爾雅的母親臉上掛著笑容。
在他們看來,新娘在牛棚成功熬過半個月後,走出來的新娘身上雖臟,但她的心靈是最純潔的,最乾淨的。
蘇爾雅的母親一走,風紅纓立馬靠上前,將火車逃跑的計劃說了出來。
“逃嗎?”風紅纓不擔心屋裡蘇爾雅母親聽到,反正這女人聽不懂。
“去帕市的火車。”
風紅纓擔心蘇爾雅聽不明白,說的很慢。
“隻要去了帕市,誰也不會逼你嫁人。”
凍得嘴角泛白的蘇爾雅驀然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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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新年第一班火車從山那邊駛了進來。
藝術團的人提著箱子進了站。
團長:“錢萍,一直跟著你的風紅纓呢?”
錢萍倏而收回東張西望的目光。
“還沒過來,她東西多。”
團長本來想出站台找風紅纓,就在這時,風紅纓拉著一個女孩慌慌張張地跑來。
女孩戴了口罩,穿著風紅纓的衣裳,但隻瞧女孩大大的雙眸就知道女孩是當地人。
團長:“這是?”
將女孩推進包廂後,風紅纓這才鬆了口氣。
“不認識。”
風紅纓不想團長知道蘇爾雅的事,因而撒了個謊,“路上碰到的,我看她有點跑不動,就拉了她一程。”
團長總感覺在哪見過女孩,可一時又想不起。
進到車廂的女孩走得很快,不多時就隱進了擁擠的人群中。
火車即將開動時,站台突然來了倆夥人。
當地一大幫村民麵色惡狠的走在前邊,手中還抄著各式家夥。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上了滿載的火車。
上的那節車廂並非蘇爾雅逃難的車廂,而是風紅纓和錢萍兩人所坐的車廂。
領頭的男人風紅纓認得,是蘇爾雅的弟弟。
男人知道蘇爾雅不見了,他壓根就沒想過蘇爾雅會跑進這輛車,之所以追上火車,是想抓藝術團中最好看的女人回去賣錢。
在男人看來,蘇爾雅肯定還在村子裡。
風紅纓不是和蘇爾雅關係好嗎?那就一起嫁過去吧,這樣一來,家裡的錢又多了一筆。
“錢老師,咱倆換個位置。”
風紅纓起身將錢萍往裡邊推,自己則起身坐到了外邊。
見到抄著家夥和麻袋的男人,錢萍臉色煞白。
“小風…”
風紅纓搓了搓手腕,笑了笑。
“錢老師,咱們京劇練得功可不是白練的!”
說著,風紅纓長腿高抬,照著男人的腦袋就是一個腿咚。
男人被打得頭冒金花,後跟的人見男人倒了,立馬一窩蜂湧上來。
風紅纓撿起地上的棍子,一打一個準。
車廂裡的走廊上,一時哀嚎聲驟起。
風紅纓恨透了這些拐賣婦女的男人。
從前在大燕朝,多少女子被賣進了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一想到這些人將主意打到她身上,風紅纓氣得猛將鐵鍬那一麵舉起來。
“彆打——”追上來得邊防軍趕緊製止。
“這些人交給我們,你放心,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
頓了頓,男人小聲道:“可不能打死,打死了就是兩國外交問題了。”
來人是昨晚跟風紅纓學唱戲的兵蛋子。
風紅纓丟掉鐵鍬,笑了笑:“知道,放心吧,我不會給國家添麻煩的。”
她有分寸,她練過武,知道怎麼打既打不死人,還能讓對方生不如死。
兵蛋子宗小開麻利的將人丟下了車,隨後朝風紅纓敬了個禮。
“一路順風,記得替我向祖國問聲新年好!”
站台上,邊防部隊的幾個班長都在。
風紅纓好久沒行軍禮了,見到趕來送行的軍隊,風紅纓眼眶微濕,抬手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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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駛進帕達市已經是八小時後了。
進了站,風紅纓第一時間掏出手機。
有了信號,一條價值十幾萬的短信彈了出來。
五套房的租金來了。
附近有這個國家的總部銀行,兌了點本國錢幣,風紅纓悄摸摸進到廁所。
送走蘇爾雅,風紅纓找上大部隊繼續出發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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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不久,一條駭人聽聞的消息在微博上住了三天。
是一宗國際失蹤人口大案。
好幾個國家都牽扯其中。
錢萍看到新聞後,第一時間撥通了風紅纓的電話,心有餘悸道:“還好咱們那晚到山上表演去了,你看了新聞沒?那天晚上好幾個國家的女人都被拐了…”
蘇爾雅所在的村子雖然窮,但挨不住是交通要塞,為了去帕達市轉機,很多國家的人都會選擇在村子附近落腳。
風紅纓緊了緊拳頭。
那幫人太可惡了!
錢萍:“你有蘇爾雅的消息嗎?”
風紅纓悶聲歎氣:“沒,我給了聯係方式,但她沒找我。”
蘇爾雅不是不想找,而是輾轉各地時弄丟了聯係方式。
蘇爾雅沒放棄,見到一個華國人就上前打聽風紅纓。
風紅纓雖然近些日子因為直播科普京劇小知識漲了不少人氣,但對於居住在國外的華國人而言,風紅纓這個名字太陌生了。
“我知道開導彈驅逐艦的風紅纓。”
這次在機場被攔的是一個學生:“但她是上個世紀的人,肯定不是你要找的,至於唱京劇的,我不認識。”
蘇爾雅失望至極。
她想去華國找風紅纓,可惜錢不夠了。
蘇爾雅拿著剩下的錢輾轉多地,因為出色的容貌和熟稔的中文,蘇爾雅作為路人受邀進了華國一檔旅遊綜藝當起素人嘉賓。
風紅纓再次見到蘇爾雅是在電視上。
長著一張異域風情五官的蘇爾雅翩翩舞袖,調子雖不正宗,但唱得赫然是那晚風紅纓教兵蛋子宗小開唱得那出京劇。
多年後,從山窩窩走向國際舞台,成為世界級名模的蘇爾雅手裡握著一本書。
書是蘇爾雅自己寫的。
在書中,蘇爾雅詳細描述了她所在國家那種令人窒息的結婚習俗,她呼籲國內女人們都站起來,要敢於反抗這種踐踏女人尊嚴的婚姻。
這種書在蘇爾雅的國家是禁書,但在其他國家卻盛極一時。
記者:“是什麼讓你生出勇氣來對抗傳統婚禮?”
蘇爾雅笑著燦爛:“是那一晚的歌聲,她將我從牛欄裡放了出來,我的身體出來了,我的靈魂也出來了。”
“能說說什麼歌聲嗎?是海的女兒的聲音嗎?”
“不是。”蘇爾雅操著中文,笑得優雅。
“是京劇,華國的京劇,我愛beijingop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