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少年誌在,國粹不死(13)(1 / 2)

收好直播的支架,風紅纓站在床邊壓腿練功,一扭頭就看到隔壁被窩有個腦袋衝她張望。

一對眼睛睜得比路上水果攤的黑葡萄還要圓。

“怎麼了?”風紅纓高抬腳呈一百八十度貼著牆壓腿,邊壓邊問。

“姍姍,是不是我剛才直播打擾你睡覺了?”

被窩裡的人如蠶般拱了拱:“沒有,沒有。”

掀開被子,藍姍姍的右腳掰在右肩上。

這是從小唱戲的人最常見的一種睡覺姿勢。

她們不是芭蕾等舞者,唱戲唱戲,自然唱功排在最前邊,所以平時練功,大家都是以吊嗓子為基礎,至於身段,她們得利用睡覺時間來彌補一二。

601宿舍,隻有唐初夏正經拜過師,從小在梨園生活養成了晚上練身段的習慣。

有時候風紅纓起得早,經常看到唐初夏以一種尋常人看起來極為詭異的姿勢窩在床上。

藍姍姍應該和唐初夏差不多,有很深的童子功,不然也不會換了一張床後還能自然而然的架腳躺著。

對於唱戲人這一點習慣,風紅纓內心說不出的敬佩。

她遊蕩在各大視頻中,什麼樣的人都扮演過,吃過的苦數不儘數,但讓她從小就將自己搓成圓球睡覺——

抱歉,她做不到。

為了保持曼妙的身段,她隻能利用空暇時間練功,就好比現在和藍姍姍說話。

“姍姍,你學戲學了不少年吧?”

“嗯。”

藍姍姍劈了個叉,將自己的雙腿打開,然後緊緊地貼著牆壁,不露一絲縫隙。

隻聽她小聲道:“我五歲開始學的,我爺爺的爸爸從前最輝煌的時候做過戲班裡的台柱子呢。”

風紅纓:“好厲害,難怪你唱的那麼好,原來家學淵源。”

藍姍姍羞赧一笑,小臉紅紅。

“我不行,我唱的一般,家裡人都說我唱的不太好…”

“胡說!”風紅纓打斷藍姍姍。

“姍姍,你放眼看看參加這次公益演出的人,除了你,誰不是大二大三的學生?錢老師一向不帶大一的學生出來跟團演出的,你是例外,為什麼有這個例外,還不是因為你的唱功好。”

藍姍姍咬了咬唇,臉紅的能滴血。

“學姐,我沒你說的那麼好,我很菜的…真的…”

聲若蚊蠅。

風紅纓收腿回眸。

白熾燈下,她的好視力甚至能看到女孩軟萌臉上的細小絨毛。

想rua。

不過她忍住了。

她要是真上手,藍姍姍這個社恐人士恐怕會浮想聯翩好幾天,腦子裡些許會想很多不該想的…

在時間膠囊有一期視頻中,她就遇見過一個社恐戲子。

那人和藍姍姍的情況差不多。

唱腔出色,眉眼風韻十足,一舉一動妥妥的大青衣派頭,然而——

可惜,戲子有一大毛病,愣是不敢在台前開口,一上台就渾身發僵。

那一日,當地富商家要做壽,擲千金尋戲班子進府。

她在視頻中附身的是富商家老太太的貼身丫鬟,按視頻進展要求,她親自給老太太點戲,點了一出老太太最愛的《三娘教子》。

《三娘教子》的演繹方式可不止京劇,還有秦腔、蒲劇等。

視頻所在的地點叫做苗鄉。

苗鄉的百姓幾乎人人都會唱山歌。

受苗鄉當地風俗的約束,京劇等劇種在當地很難大展拳腳。

但對於外來劇種,不少苗鄉人其實挺好奇。

富商之所以在壽誕之上請戲班子,隻因富商和一戲子勾搭上了,請各大戲班進府比拚祝壽是順帶,真正想的是與那戲子暗中苟且。

這些風月之事風紅纓睜一眼閉一隻眼,她在視頻中關注的是那個社恐小戲子。

藍姍姍聽得入迷,禁不住追問:“學姐,那個戲子後來怎麼樣了?他、他上台開唱了嗎?”

藍姍姍覺得麵前這個學姐簡直就是個寶藏,直播講京劇小故事時娓娓道來,扣人心弦,叫她欲罷不能。

她很早就關注了學姐的‘少年京劇行’直播賬號,每晚都聽,沒想到今晚來了一個現場版。

在她的潛意識裡,她一直以為學姐開播講京劇小故事前會做很多功課,又或者身邊會擺一台電腦隨時查找相關資料。

然而學姐什麼都沒做!!

從北京這一路過來,他們坐了三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隨行的人趴在火車窗邊驚歎路上的好風光時,學姐一直在睡覺。

能忍著一天不刷手機,光衝這一點,她就對學姐佩服的五體投地。

來到賓館後,學姐問她能不能開直播,她以為學姐要開始查資料了,然而沒有,學姐直接開播了……

一下播,她還享受到了京劇小故事彩蛋。

這些故事連她這個從小學戲的人都沒聽過,也不知道學姐是從哪裡獲悉的。

風紅纓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藍姍姍豆腐一般軟的臉頰。

藍姍姍小臉唰的一下紅了。

風紅纓躺回自己的床,輕笑道:“那個戲子被班主點名上台唱《三娘教子》的時候,當時的表情跟現在的你相差無二,白嫩嫩的臉壓根就不用塗彩,都可以直接上台唱了。”

藍姍姍尷尬的垂下腦袋,雙手拖著臉頰不敢看風紅纓。

風紅纓笑得更大聲。

“對對對,就你這樣,先臉紅,再低頭,然後說‘班主,您可抬舉我了,我不行的,我唱的一般‘,嘖嘖嘖。”

藍姍姍:“……”

該說不說,我不行,我唱的一般,這兩個句還真是她的口頭禪。

“姍姍,你到底在怕什麼?”

風紅纓狀似無意的長歎一口氣。

“你要這樣想,咱們唱戲的人上台抹了花臉後,在沒成角之前,台下有幾個人能辨出你是誰?所以呀,你隻管放開了唱,實在不行,就在腦子裡循環催眠自己,告訴自己,下麵的票友都是泥塑的小朋友,他們隻帶了耳朵聽,眼睛看,沒有帶嘴巴子點評你。”

藍姍姍明白學姐這是鼓勵她走出社恐圈。

“學姐,”藍姍姍鼓起勇氣抬眸,好半晌才問出口,“你能告訴我那個戲子是怎麼戰勝社恐的嗎?”

“戰勝?”

“對,我想跟前輩們學學技巧。”

風紅纓雙腿並攏搭在牆上,後腰微一用力提臀貼著牆倒掛著。

聞言淺笑:“姍姍,那個年代可沒人吃飽了撐著等你立起來,機會就一次,你說你不行,你唱不了,好,換人唄。”

藍姍姍楞了下:“所以,他沒上台?”

風紅纓:“上了,班主始終覺得他的顏色比旁的戲子要好三分,唱腔又絕,私心想著讓他替戲班子在富商老太太家的戲台子上亮一嗓子,好傳個名聲出去,不僅對他今後的發展有幫助,對咱們京劇打入苗鄉也有一定的幫助。”

“可結果呢?他愣是抓不住機會,還搞砸了咱們京劇在當地的名聲。”

風紅纓猶記得老太太壽誕那天鬨出的荒唐事。

富商借口喝多了去方便,來到後院卻抱著某個戲班的台柱子又親又摸……

前院,幾大戲班子駛出渾身解數哄老太太開心,然而到了京劇唱腔時,社恐戲子一身旦角打扮站在熱鬨的台上恍若被人點了穴道,半個字都哼唱不出來。

台下哄笑一團。

苗鄉本地人指著社恐戲子高聲歌唱,你一句我一句,句句唱詞都在笑話京劇胡鬨。

風紅纓附身的是老太太身邊的貼身丫鬟,她雖然沒特意去學苗鄉的山歌,但耳濡目染也會一些,記得有一句大白話唱詞:

“讓你唱歌你不唱,那你上台乾什麼…”

後邊的她不記得了,反正壽誕結束後,其他劇種都在苗鄉得以紮根,隻有京劇被當地人冠以‘啞巴’稱號。

班主沒辦法,隻能灰頭土臉的命戲子們帶著家什往其他地方搬遷。

“那個社恐戲子呢?”藍姍姍揪心地問,“他最後怎麼樣了?”

她很關心這個。

風紅纓哼了哼。

“那日富商和其他戲子廝混的事被府上的夫人當場抓獲,富商丟臉至極,一時火氣沒處發,就全泄到了社恐戲子身上,一口斷定是社恐戲子唱不出戲才觸了他的黴運,沒等京劇班子撤出富商家,社恐戲子就被富商命人打得半死不活,丟到大街上暴曬了三日後死了…”

“你懂得,那個年代的戲子是下九流貨色,好多人都是戲班買來的奴仆,主子想殺就殺…”

其實視頻中的荒唐事遠不止這寥寥幾語。

比如富商和某個戲子有染的醜聞其實是社恐戲子身邊的人捅出去的,那人氣恨班主讓漂亮‘啞巴’上台,因而故意使計將富商的氣引到社恐戲子身上。

藍姍姍驚恐地捂住嘴。

“怎麼會這樣?!”

藍姍姍每晚都看風紅纓的直播,風紅纓每回講的故事都是圓滿的結局。

這個故事中的社恐戲子下場怎麼會這麼慘?

風紅纓:“那是因為我很少講京劇曆史中失敗的角色,直播間內要傳播正能量,所以我選的多是成功角兒的一些成名史,像無用武之地的小英紅,暴屍街頭的漂亮社恐…我隻是沒大肆說而已。”

藍姍姍攪著手指,悶聲道:“學姐,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風紅纓放下倒立的雙腳,直視著藍姍姍。

“姍姍,你確定你是真的社恐嗎?”

這話她在觀看視頻時問過係統,係統給出的答案是:社恐戲子其實是害羞。

害羞到了極致,以至於沒開口唱就對自己進行災難化思考,構想自己這唱不好,那唱不好,唱不好肯定會遭人嘲笑等等。

藍姍姍又開始垂眸攪手指。

“抬起頭來!”

風紅纓拔高音量:“藍姍姍,你忘了京劇入門第一堂課學了什麼嗎?自信!你學了這麼多年的戲怎麼偏偏把這個給忘了?”

藍姍姍被風紅纓吼得肩膀一縮。

“哭有什麼用?”

風紅纓恨鐵不成鋼:“富商家台上那個漂亮戲子也哭了,可你見到誰同情她了?台下苗鄉的人唱山歌笑話他,戲班子的人恨他,富商罵他,他死了你知不知道!”

“姍姍,你學了這麼多年的戲,不能浪費,不能唱‘啞巴’戲,懂嗎?你該慶幸你生活在和平年代,隔以往,你哭著鬨著不上台,早晚會被班主給…”

後邊殘忍的話風紅纓實在說不出來。

藍姍姍抹眼淚點頭。

“我知道我這幅樣子很不好看,因為我的任性,學姐現在還要陪我住賓館…”

風紅纓:“這都不是重點——”

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

-

“噓。”風紅纓比了個動作。

腳步聲停了,緊接著是轉鎖的聲音。

小鎮上的賓館陳設很簡陋,不用房卡,而是普通的小鎖。

開鎖的哢嚓聲在耳邊響起,藍姍姍嚇得抱緊被子。

沒有貓眼,風紅纓看不到外麵是誰。

找了根晾衣架,風紅纓緩步靠近門口。

外邊的人應該在試鎖,一大串鑰匙相撞的清脆聲音在耳邊回蕩。

風紅纓不等外邊的人往鑰匙孔插入第二把鑰匙,直接開了門。

“你——”你沒睡啊。

這話到了嘴邊楞是打了個彎:“小美女,我給你送蚊香來嘞——”

說著迅速將大串鑰匙放進手提袋裡,翻找出一盤蚊香。

“不用了。”

風紅纓冷冷看著前台女老板:“我們要休息了。”

“好好好,我不打擾你。”

女老板一走,風紅纓砰得一聲將門關上,並將自己的單人床推到門前抵著。

藍姍姍緊張的嗓子發乾:“學姐,那女老板開我們的鎖乾什麼?咱、咱報警吧?”

風紅纓扯了扯唇:“報警怎麼說?偷盜?咱們東西沒少哇。”

藍姍姍下意識地跳下床將行李箱裡的錢夾子握緊。

“你先換衣。”風紅纓冷靜地指揮,“待會走的時候記得帶個口罩。”

“好。”

兩人火速換衣。

風紅纓:“我去要壓在前台的身份證,你彆管,拿著行李箱一門心思往外走就是。”

藍姍姍太害怕了,兩條細腿顫個不停。

“學、學姐,這家賓館不會是黑店吧?”

風紅纓:“不知道,反正不是好店。”

半夜撬門的賓館能是什麼好賓館?

開了門,藍姍姍悶頭拖著行李往外走。

入夜後,走廊靜悄悄的,輪子滑在上麵的聲音很大,好在賓館小,走兩步就到了前台。

風紅纓使了個眼色給藍姍姍。

“哎,小姑娘大晚上的去哪?”躺在長椅上眯眼打瞌睡的女老板陡然站了起來。

風紅纓扯住女老板,拿出手機對著女老板。

“不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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