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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未完成的事

這次和梁康生一起趕考的兩位同窗分彆叫衛陽和鄭信,這兩人會同梁康生一起趕考,一則因為他們是去年一起通過府試的,有同學、同考之誼。

二來他們兩人的性格都比較大氣溫和,不像學堂有些人,覺得梁康生不去學堂讀書專程讓夫子上門教學是故意搞特殊,還想著梁家多給了錢夫子會對梁康生更上心,對梁康生有不少意見。

這次出門,衛陽帶上他的夫郎許氏一起,鄭信家中妻子懷孕了,他就找上了十四歲的表弟暫時當書童幫忙打理出門趕考的各種事務。

小表弟雖然年齡不大但處事機靈,在府城陪讀期間,那些不適合曲薏他們這樣的夫郎出麵的事都交給了小表弟,至於屋內的事則由曲薏和許氏一起料理。

有了家眷照顧,住在一起的幾位考生沒有後顧之憂,每天除了看書就是討論學問,全心全意為院試做準備,每隔一兩天方俊彥也會到這邊來,把他的夫子教的東西拿出來同梁康生他們一起學習。

方俊彥讀書的學堂可以說是省城最好的學堂之一,因為更好的學堂是官辦的學院,隻招收那些考過了秀才的生員,不是他們這些連秀才功名都沒有的學子能夠前往進學的。

所以方俊彥的夫子教的東西稍微有些難,他經常聽課聽不明白,以前聽不明白的地方他私下找夫子問,夫子不願意解說他就隻能憋著,現在有了梁康生在,他就把聽不明白的東西記下來,然後找梁康生問。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梁康生和他一樣隻是剛考過了府試的小學子,但方俊彥就是覺得梁康生懂得多,講解也比學堂的夫子更明白,還更有耐心,他聽一遍聽不明白,梁康生會講第二遍。

這些知識方俊彥心裡的悄悄感慨,他甚至想如果學堂的夫子能夠像梁康生那樣講課,他現在估計已經考過院試成為秀才了。

當然,他的這些小心思沒有表露出來,但是他到小院的次數隨著院試臨近越來越多,最後乾脆每天白天都待這邊跟著梁康生他們一起讀書,反正快到院試了夫子不會講什麼新的東西,就讓他們自己看書做文章,有不懂的再問。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院試開始之前,曲薏看著梁康生不緊不慢地整理他報名需要的文書,心情有些緊張還有些擔憂。

梁康生迎上曲薏閃爍的目光,勾起嘴角笑了笑:“薏哥兒,院試看的是真才實學,夫子上次說我隻要正常發揮應該能過,到時候你就是秀才夫郎了。”

“嗯。”曲薏看著梁康生的笑容,腦子有一點點亂,沒聽清他說了什麼,胡亂點了點頭。

曲薏被那個笑容吸引了,盯著梁康生看不眨眼,他突然之間發現自家相公的五官比之前深邃了很多,輪廓也硬朗起來,或許是因為在去年秋天外出收糧和冬日在酒坊做事的緣故,梁康生的笑容中還多了一分豪氣,不像那些整日不出家門隻在家讀書的書生那般文弱。

經過一年多的鍛煉,梁康生早就擺脫了曾經的渾身病氣和乾瘦,他長高了些,身上也長了點肉,穿著合體的衣裳站在屋裡,窗外吹進幾縷微風,讓他的袖袍、衣角、發絲微動,看上去俊逸非凡。

心跳一點點加快,心裡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棉花一樣軟綿綿的,曲薏意識地扶上了旁邊的桌角,他覺得自己的腿有點軟,感覺自己這樣好像有些丟人,居然對著天天都能看到的梁康生發呆。

在曲薏盯著梁康生看的時候,梁康生也在看著自己的小夫郎。

十七歲把曲薏娶進門,現在已經十八歲了,比起去年,小夫郎抽長了不少,臉頰兩邊微微鼓起的肉瘦了下去,稚氣消散。

上輩子梁家和曲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梁康生因為病十分消瘦,曲薏同樣沒有胖到哪裡去,他要照顧梁康生,又要安慰莊氏,還得擔心他爹娘和弟弟,長開之後眉眼間總是帶著愁緒。

這輩子在梁康生的照顧下,曲薏長個子期間沒有瘦,身上的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家裡的日子也在他們兩人的共同努力下有了改變,曾經天真活潑的少年哥兒長成了如今溫潤如玉的小青年,梁康生的喉嚨住不住有些發癢。

想著馬上就要參加院試,梁康生閉了閉眼,把心裡的想法壓下,走過去親了下曲薏的臉頰:“薏哥兒,等此次院試結束……”

剩下的話消失在了梁康生的喉嚨深處,曲薏抬頭看著他,眼中有著不解,但梁康生沒有繼續說的意思,笑了笑揉了揉曲薏的後腦勺,提著籃子出門去。

在屋裡曲薏的臉頰爆紅,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剛才看著相公的眼神,不知為何想到了他們一直以來沒有完成的一件事。

過了好一會兒曲薏才反應過來跟出門,梁康生今天出門是去縣衙報名院試,他本來打算跟著一起過去的。

一出門曲薏就碰上了站在門口的許氏,許氏是個性格爽利的,他連忙拉住曲薏:“弟夫郎,他們出去報名了,不知道要排隊等多久,有方家公子安排的小廝和小表弟跟著,咱們就在家裡等吧,等院試那天再一起去送他們進考場。”

作為陪考的,許氏隻幫著打理內務,科考有關的事他相信自家男人能敲定,又不是第一次報名,他覺得沒必要跟著一起。

許氏會這樣想是因為衛家就是這樣的,畢竟不是耕讀世家,衛家覺得把人送到學堂讀書就夠了,其他的他們也是兩眼一抹黑,沒想過還能出門陪考,前頭兩次俁希衛陽到府城參加府試都是他自己帶足了銀錢和同窗一起。

在衛家的時候,許氏要照顧他和衛陽的兩個孩子,還得侍奉公婆,分心同妯娌相處,相對來說對衛陽的照顧沒有那麼細致。

這次出門他就安心照顧衛陽一人,把他的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沒有讓衛陽為瑣事操一分心,衛陽覺得他帶上夫郎趕考真是對了,還私下對許氏說自己這次考過的把握都多了兩分。

對於能不能考過,許氏從來沒說過,這會兒他們幾個學子出去報名了,許氏的臉上才第一次露出不太確定的神情,忍不住擔憂:“哎,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取中。”

曲薏和許氏一起站在門口看著梁康生他們離開的方向:“嫂夫郎,相公他們這一個月來一直很用功,相信相公和衛三哥、鄭二哥、方二哥都能通過這次院試。”

“嗯,這次要是考過了家裡應該能好過一……”許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停下來,衝曲薏笑了笑,換了個話題,“弟夫郎,這兩天咱們給他們做的吃食就簡單清淡些,不然等他們到了考場上儘吃乾饅頭恐怕難以適應。”

曲薏點頭,順著許氏的話題繼續說下去:“是應該這樣,嫂夫郎經驗豐富,你說咱們中午做點什麼合適?”

在出發之前曲薏就聽梁康生說過衛家的情況,衛陽在家裡排行老三,上麵有一個哥哥,下麵還有一個弟弟,就算衛家家境還算殷實,像他們那樣的普通人家也供不起三個孩子讀書,最後就隻有最有天分的衛陽留在學堂。

今年衛陽已經二十三了,還沒有考過秀才,估計是他家裡的哥哥和弟弟有了意見,所以許氏才會無意間說那樣的話。

其實二十三能夠過了縣試和府試已經很不錯了,有些人三、四十了還在考縣試或者府試,隻能說衛陽的兄弟有了各自的小心思,衛家才會因為衛陽遲遲考不中秀才有矛盾。

這一個月來,曲薏和許氏相處得不錯,他挺希望他家相公能夠和衛三哥一起考過院試,這樣他們還能繼續結伴參加鄉試,自己和嫂夫郎也有伴。

曲薏和許氏商量了幾句,就把今天的菜單說好了,開始去廚房忙活,為了家裡幾個考生的身體,他們每頓飯都做都特彆精心,就擔心哪道菜沒洗乾淨或者沒炒熟吃了拉肚子。

省城的客棧已經陸續住了不少趕考的學子,前兩天就有一個客棧鬨出事,說是學子們吃了一份有問題的飯菜全都上吐下瀉,把官衙都驚動了,最後調查出來是用了有問題的蘑菇。

臨考了身子出狀況,如果不在開考之前養好,等到了考試的時候手軟腳軟的,如何作答,想都不用想考試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在聽說了那件事後,許氏和曲薏對大家的吃食更上心,不是平時吃著的菜不亂買。

同時,衛陽和鄭信他們也越發覺得陪考很有必要,如果運氣不好恰巧住了那個客棧,吃了有問題的飯菜,那就慘了,錯過一次機會不說,還浪費一年的時間,花費家裡的錢財。

曲薏和許氏都是動作快的,沒一會兒就把材料都準備好了,中午打算做一道清燉雞湯,一道山藥肉片,一道肉末燉豆腐,兩道白灼蔬菜,四菜一湯,夠他們幾個學子吃。

第138章院試開始

曲薏和許氏做好了中午的飯菜,梁康生他們就回來了,大概是因為方家在前麵打點過,所以差役們沒有為難,交了錢和需要的文書就成功報上名。

報名之後第五天便是正式的院試,梁康生他們都是頭一回參加院試,大家回去後神態都是興奮中夾雜了幾絲期待,他們比之前更希望這次院試能一次就過,不要再等到明年、後年。

因為他們報名之時見識到了人數眾多的同考考生,和縣試、府試不同,院試是整個道江省的學子一起。

雖然每年一個府通過府試的學子數量不多,但所有的人湊一起後數量就多了起來,有梁康生他們那樣去年剛通過府試的,還有前年和大前年通過府試的,總體來說人數差不多是梁康生去年參加府試時的三倍。

發現這麼多競爭者,聽大家說鄉試的人比這還多之後,梁康生他們在這最後幾天都不敢有絲毫放鬆,依舊好好地準備著。

就在院試報名這晚,一陣寒流悄悄地來到了道江省。

一夜過後,外麵的溫度驟然冷了不少,梁康生一起床就被曲薏叮囑多穿一件外袍。

看著他們租賃的小院角落種的花草都蔫了不少,梁康生的眉頭緊皺,他沒想到真正的春凍居然是這個時候,都已經快進入夏季了,突然這樣冷一下,絕大部分人都預料不到。

難怪上輩子很多莊稼都凍壞了,正常來說,大家在這個季節關心的是澆水和除蟲,不是天氣變冷。

想了想這次春凍可能帶來的影響,梁康生不禁有些難受,他之前的提醒可能沒幫上忙,希望不會因此產生什麼亂子。

曲薏看著站在屋簷下的梁康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走過去牽住梁康生的手,在他手心撓了撓:“相公,你安心準備科考,天氣的事不要多想,我們已經儘量提醒過了,剩下的我們也做不了。”

“放心,我知道的。”梁康生點點頭,他沒有多想,他目前隻是個讀書人,說出來的話真正願意聽的人少。

再說看天氣和種地都不是他擅長的,想多了無益,不如多讀點書,或許以後有機會了能幫著農家整理出一本通俗易懂的關於種地經驗的書。

身在省城的梁康生他們沒有怎麼被半夜寒潮影響,住在鄉間的梁家卻是感覺到了。

過了三月,農家的春耕已經徹底結束,到了四月初,梁父就讓曲大牛和曲二牛召集曾經幫著梁家種地的人再來梁家乾活,打算在家裡的地種上紅薯、土豆和各種豆子。

這才剛用借來的牲口把地重新翻耕了一遍,還沒開始撒種子,就遇到了寒潮,乾活的漢子一起床就發現不對勁,紛紛找曲二牛和曲大牛說想回家看看他們家裡有沒有出事。

曲二牛感覺到屋外的冷風倒抽了一口涼氣,二話不說就同意了,他也拉著曲大牛同曲家村的人回去看看。

昨晚,曲村長半夜起來覺得不對勁,他立馬招呼村裡人去挖土埋苗,但是因為之前有兩次喊人乾活結果天氣沒有變冷,讓不少乾了白活的人對曲村長有不滿。

這次曲村長去喊人,村裡隻有三分之一的人家起來乾活了,彆的都沒有理會,窩在被窩裡繼續睡大覺。

誰曾想,老天爺就是這樣故意折騰人,前麵逗了大家兩次,這一次來了真的,已經長到了小腿肚子的莊稼壞了,讓那些偷懶的人早起發現後跪在田坎上哭天抹地,後悔得心都疼了。

昨晚曲村長喊人起來乾活的時候大家不樂意,說他老糊塗,結果今天看著凍壞的莊稼,不少人紛紛轉頭埋怨曲村長昨天喊人的時候過於敷衍。

這可把曲村長氣了個好歹,發話不再管彆人,自顧自領著兒子、孫子把自家地裡的秧苗從土裡扒拉出,回家關門謝客。

等曲大牛他們回村時,村子裡分成了兩類人,一種是半夜起來埋了土的,他們弄完了各自地裡的活後回家補覺,另一種是半夜偷懶的,現在這會兒在地裡、村裡不停地罵、哭、鬨、吵,想要找人給他們一個公道。

沒有管村裡那些人,曲二牛和曲大牛直奔他們家的地,看看地裡的情況再說。

大概是因為缺少人打理,曲家的莊稼長得不怎麼樣,比有些人家的要矮上一兩寸,田埂間的雜草也比其他人家的多,看得曲大牛和曲二牛眉頭直皺。

他們過去的時候,曲老頭也已經到了地裡,看著自家長得沒有彆家好的莊稼,曲老頭的眉頭同樣皺成了一團,深深的川字紋讓他看上去比平時老了好幾歲。

“爹。”曲二牛同曲大牛一起打了招呼後就拉住他哥,不讓他哥繼續說。

“你們回來做什麼?”曲老頭看著曲大牛和曲二牛,神情沒有放鬆,反而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更煩人的事一樣。

上次曲三丫的親事鬨成那樣,曲老頭覺得是曲大牛不懂事導致的,就是個丫頭片子,嫁去誰家不是嫁,有什麼可鬨的。

“聽說不少莊稼凍壞了,我們回來看看家裡有什麼要做的。”曲二牛看著他爹的神態,心裡冷笑了兩聲,但是麵上不顯。

曲老頭早些年親自下地種了多年,經驗自然是豐富的,他把地裡的狀況看了一遍,發現自家的損失不算嚴重,就吩咐兩個兒子道:“把壞了的拔出來,拿種子補種上就成,你們回來了就趕緊乾活,不要耽誤工夫。”

“好。”曲二牛沒有意見,這個活他和大哥是躲不掉的,除非他們沒有回來這一趟,隻是不回來的話肯定有人說閒話,好在要補種的地方不多,估計今天就能乾完。

中午曲二牛不想回去看他爹娘的臉色,看著日頭差不多了就拿著他們帶回來的乾糧去了何婆子家,讓何婆子幫忙熱一熱吃過飯繼續乾活。

曲老太早上從曲老頭口中知道了兩個兒子回家幫忙乾活的事,如果是平時她肯定要逮著機會狠狠地罵他們一通,離開梁家代表著要少給一天錢。

但是今天情況特殊,曲老頭的心情不好,她就沒有出去罵人,打算等他們兩人回來吃飯的時候再教訓。

誰曾想,從早上等到中午再等到下午,曲老太都沒有等來曲二牛他們,她憋不住了出門一問才知道曲二牛他們中午在何婆子家吃的,現在已經把地裡的活乾完離開了。

這可把她氣得不行,回家摔摔打打家裡的掃帚、簸箕等物泄憤,最後氣不過嘴裡還長了一串燎泡,好幾天才消下去。

家裡的莊稼怎麼樣了隻有曲老頭一個人比較關注,曲老太一心想教訓兒子、兒媳出氣,五房的曲誌才和鐘氏因為“擔心”曲耀文已經陪著他去了府城,曲揚武在家沒人管,在學堂越發沉悶,沒有人注意到他。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春凍,各個村子的人要麼忙著補救,要麼忙著相互埋怨,曲家的事漸漸淡出了大家的視野,已經退親就沒什麼可再議論的,不過曲三丫倒是在不少人眼中掛了名,列為最好不要求娶的對象。

這場春凍沒有影響到城裡人的生活,大家像往常一樣過日子,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縣城的縣試、府城的府試和省城的院試如期舉行。

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到了院試這日,天邊剛出現一絲亮光曲薏和許氏、小表弟就起來忙活了,準備著送梁康生、衛陽和鄭信去考院。

這是曲薏第二次陪考,要帶進考院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雇的馬車也已經在巷子口等著。

來到了考院外,曲薏和許氏兩人挽著手站在外圍,目送他們兩人的相公和同考的鄭信走進人群,心都提了起來,接下來他們會在這個破舊的考院裡待三天。

許氏長吸一口氣,臉色有些發白:“以前我在家裡,隻知道相公要考三天,從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等過,這種感覺還真是叫人心裡像是有貓在抓一樣折磨,他們參加考試的人恐怕更緊張。”

曲薏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儘量放鬆些:“嫂夫郎,儘人事聽天命,不管是相公他們還是我們都已經儘力了,接下來就看他們在考場的發揮,肯定會有好結果的。”

鄭家小表弟年齡小心情最是放鬆,他東張西望地看了一圈,發現陸續過來的考生比自家兄長更緊張得多,樂嗬嗬地開口安慰曲薏他們:“兩位嫂夫郎,我覺得表哥、梁大哥、衛二哥還有方二哥都準備挺充分的,不用擔心。等他們進去後咱們就回去養足精神,三天後過來接人。”

“你們沒出去不知道,我在外麵聽人說有些身體不大好的考生三天考完得大病一場,到時候省城各個醫館都忙得不行,咱們是不是得提前找個距離近的醫館先說好,到時候考完了大夫來得快……”

小表弟說出他在外麵打聽到的事,許氏十分認真地聽著,或許因為開始考慮之後的事,許氏這樣倒是沒有了先前那麼緊張的感覺,臉色恢複了正常。

第139章雷擊起火

三聲悠長的鐘鳴之後,考院的大門打開,差役從裡麵魚貫而出,站在考院大門外,其中一人大著嗓門讓考生們安靜,告訴大家一會兒念到了名字的依次入場。

這時候,幾輛馬車走近,主考官、副考官和其他監考官員從馬車下來,一個個臉色肅穆看了一圈在外候場的考生們,在大家敬畏的眼神中走進考院。

緊接著,差役才拿出名單挨個念名字,進去之後要先搜身,然後抽簽定號舍,等所有人都準備好了,主考官才會公開本次院試的題目。

這是為了防止泄題,縣試、府試和院試這三個相對自主的考試都是主考官現場出題,沒有提前印題就不會有人提前拿到題目。

在考院外,等到所有考生全都進場後,曲薏和許氏他們才坐馬車離開,其他陪考的人也一樣,考院外開始有差役巡邏,不準許無關人員靠近。

回到了住的小院,曲薏和許氏先進屋,小表弟則把三日後的定金給馬車夫,約定到時提前過來接他們,然後出去找醫館和大夫。

突然一下院裡少了三個人說話、走動,不用每頓飯都精心照顧,許氏特彆不習慣,曲薏想了想像上次陪考府試那樣拿出幾本雜書,邀請許氏一起看看打發時間。

不知道怎麼回事,曲薏現在看著書,他發現自己好像不認識書上的字了一樣,看著它們就像是遊動的蝌蚪一般,不停地動。

拿著書的手微微顫抖,曲薏用另外一隻手按住,還是沒用,他突然感到陣陣心慌。

許氏看著曲薏那樣,以為對方是太緊張所致,連帶著他也看不進去一個字,乾脆將書放下:“還是算了,我做點針線活打發時間。”

做針線活不像看書那般需要用腦子,對許氏而言針線拿在手上就像他的手指一樣聽話,刷刷幾下就做好了一雙襪子,然後又開始做中衣。

可能是因為找到了熟悉的事做,許氏漸漸沒有那麼緊張了,稍微放鬆了下來,隻是偶爾他拿著針線會呆一下。

曲薏卻始終平靜不下來,最後他也隻好把書放下,思來想去他最後找上了係統,想著自己會不會說起和釀酒有關的事能放鬆些。

上次找係統的時候還是曲薏和梁康生去梁家的酒坊看酒時,這一年多來,其實梁康生找係統的次數比曲薏更多,主要是因為曲薏釀酒時遇到了問題可以直接問,梁康生隻能提前問明白或者去了酒坊發現問題後回來再問。

然而現實是,曲薏找係統聊釀酒根本沒用,因為係統隻能根據他問的問題找答案,他在問了幾個和酒有關的問題後,不由自主地提起了科舉。

“杜康”作為釀酒係統,對釀酒以外的問題不了解,所以它回答曲薏的隻能是【親愛的宿主,問題超過”杜康”的知識儲備,請換個問題谘詢哦~】

連著兩次後,曲薏隻好放棄了同“杜康”說話,轉而折騰起屋裡的活,針線他沒有許氏那麼利索,那就打掃衛生吧,結果剛擦了幾下就不小心摔了一個茶杯……

***

在家裡坐立難安了三天,總算等到院試結束,下午申時不到,曲薏就開始收拾東西,然後迫不及待地坐馬車到了考院外。

上次陪著梁康生參加府試的時候曲薏沒什麼特彆的,隻擔心梁康生的身子,這次他連著兩個晚上都沒有睡踏實,半夜總是無故驚醒,白天也心慌氣短。

到了考院外,曲薏的心跳比之前又快了一分,有種要下暴雨之前天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但是院試這三天的天氣一直很好,白天風和日麗,溫度也十分宜人,眼下晴空萬裡,沒有一絲一毫要下雨的樣子。

等到放考的鐘鳴響起,曲薏的心跳越發快,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心是不是會隨著跳動蹦出喉嚨,眼睛死死地盯著考院大門,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考院開門的瞬間,曲薏看著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落入考院,然後一聲似遠又仿佛近在耳邊的“轟隆”把他鎮住。

所有人都愣住了,片刻之後,考院上方飄出一道黑煙,緊接著火光冒出高高的院牆。

“著火了!”

“快救火!”

“快跑啊,火燒起來了!”

“我的考卷,我的考卷!”

“彆推我!”

不知道是院裡還是院外的人大聲喊著,曲薏的腦子懵了一瞬,手腳快過思維撥開麵前的人就往考院大門走。

不隻是他,許氏、小表弟也一樣。

這時候,考院裡的學子本來已經把考卷放在號舍的桌板上有條不紊地往外走,但是隨著考棚著火,裡麵亂成了一團,有的人推搡著拚命往外跑,有的人擔心自己的考卷,又往回擠,尖叫聲、謾罵聲、吵鬨聲亂做一團。

裡麵鬨哄哄的,外麵也不逞多讓,等在門口的全都是考生們的親朋,看到裡麵著火了,大家都擔心裡麵的人,紛紛往院門擠。

曲薏他們來得早,靠院門近,沒兩下就擠到了之前被差役攔著的位置,現在差役們全都跑進了考院,這裡沒有人攔,大家三兩下把眼前的柵欄推倒,往裡走去。

曲薏和許氏他們是最前麵的一批,也是推柵欄的人之一,這時候管他前麵是考院還是龍潭虎穴,他們都悶頭往裡擠,先把人找到要緊。

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梁康生和鄭信兩人扶著衛陽衝出考院的大門,因為考院大門高於外麵,他們一衝出來,一直盯著大門的曲薏、許氏和小表弟都看到了。

曲薏見梁康生隻是衣服亂了看上去有點狼狽,他跳得快衝破胸膛的心總算平靜了一點,緊接著,他使出吃奶的勁往裡擠。

很快六人彙合,大家同心協力往外擠,隻不過換成了許氏和小表弟扶著衛陽,鄭信自己走,梁康生和曲薏一起。

等到總算從人群中擠出來,他們的鞋子被人踩掉了好幾隻,腳也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頭發、衣服全都亂糟糟的。

“快!快!去醫館!”小表弟扶著人上車,對馬車夫喊道。

作為最快一批衝出考院的人,他們的離開還算順利,馬車夫不敢耽誤,等人全都上車後立馬駕著車離開。

作為省城本地人,馬車夫在省城生活了這麼多年,今天第一次遇到晴空霹靂,著實嚇煞人,看著亂哄哄的考院,他覺得今年的院試恐怕要出岔子。

坐在馬車上,曲薏握著梁康生的手,心跳漸漸平複了下來,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千頭萬緒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他們現在都十分震驚。

曲薏不知道自己之前那幾天不管做什麼都心慌會不會同今天的雷有關,因為他現在心情總算安定了下來,好像有什麼事放下了一樣。

梁康生皺著眉頭在回想上輩子有沒有聽說這件事,在他守孝期前兩年夫子每隔一段時間也會來授課,如果上輩子院試的時候發生了這麼大一件事,夫子不可能不提。

畢竟晴天霹靂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這個雷還剛巧劈在考院,不被人議論都不可能。

在這時,許氏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他方才看得分明,衛陽是被梁康生和鄭信扶著走出考院大門的,之前著急往外衝沒有心思想彆的,現在坐在了馬車上他才感到後怕。

“我沒受傷,是站起來的時候剛巧打雷不小心崴了腳。”衛陽不顧有外人在,把自家夫郎摟住。

彆說許氏嚇壞了,連他也嚇了一大跳,還好他們三人的號舍挨著不遠,又靠近大門,他剛一崴腳,兩位友人就衝過來扶著他往外走。

許氏哭得直打嗝,他以前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被衛陽摟住後漸漸緩過來,後怕變成了難為情,他躲進衛陽懷裡,拿出帕子把臉擦乾淨。

這時候曲薏他們根本沒有心思看許氏,大家心情都十分沉重,連著三天集中精力思索文章已經耗乾了心力,在離開之前又經曆了一場驚嚇,這會兒是疲倦中帶著幾分亢奮,強撐著看過大夫確認身體沒問題後,才回去簡單洗漱一番倒頭睡覺。

正常來說,考了院試的考生都像梁康生他們那樣,被人接回去休息,但是落在後麵的考生可沒有這麼幸運。

原本在號舍裡蹲了三天就體力耗儘,一個個擔心火燒到自己身上更是拚命往外擠,好些個身體本就不好的考生被人推倒踩踏,如果不是考官及時讓差役維持秩序,可能會鬨出幾條人命。

其實考院內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大水缸存滿了水,雷擊引起的火勢很快就被撲滅,考生們的答卷絕大部分沒出問題,連著火的那幾個號舍的考卷都被差役搶了下來保存完好,隻是雷擊帶來的慌亂久久不能平複。

不過這都和梁康生他們沒關係,在睡飽了、休息夠了後,他們更關心這次雷擊對院試的影響,就這兩天的功夫,城裡已經傳出一些有關院試的傳言。

流傳得最廣的說法是此次院試有人舞弊,雷擊是老天爺的警告。

第140章鬨事

就像梁康生走出考院之時想的那樣,這一場雷擊帶來的影響不小。

他們回去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官差前來敲門,把這個小院裡住著的三個考生帶走,態度說不上強硬,但也不溫和,頂多算是公事公辦。

人一被帶走,許氏和小表弟就慌了神,都看向比他們更鎮定得多的曲薏,問曲薏怎麼辦才好。

在梁康生去參加院試時,曲薏的心一直沒安定過,這一次梁康生被官衙的人帶走,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好像早就知道會這樣,或者說他心裡篤定梁康生他們被帶走不會有什麼事一樣。

心不慌的好處就是腦子清醒能夠想明白事情,把和梁康生他們和院試有關的事想了一通,曲薏對許氏他們說:“沒事,可能是和昨天的院試有關,咱們不用擔心,在家等著消息就好。”

許氏依舊擔心得不行,他一不留神嘴沒有門把說了不該說的話:“相公他們剛回來還沒有休息好就被帶走,身子怎麼受得了,雷擊和咱們有什麼關係,誰知道是不是考場裡哪個人做了虧心事,鬨出這種事。”

“嫂夫郎,慎言!”曲薏一把將許氏的嘴捂住,還好這會兒官差們已經走了,許氏的聲音不算大,左鄰右舍應該不至於聽到。

埋怨考場裡的人豈不是把考官們也一並算了進去,這樣的錯可不能犯,不然就算梁康生他們沒過錯,也會被人挑出毛病。

許氏也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他們在省城無親無故的,萬一犯了事可沒有人能幫忙,現在不給衛陽他們添亂才是最重要的。

在家坐了一會兒,三人正商量分頭出去如何打探消息時,方家平時跟在方俊彥身邊的一個小廝悄悄地跑到了他們的院外:“曲夫郎、許夫郎、小公子,你們在嗎?”

曲薏聽著聲音眼睛一亮,趕緊過去開門,他們怎麼沒有想到方家,方家在省城經營多年,他們的人脈定然深厚,方家少爺也參加了院試,這件事他們肯定會儘量多打探消息。

小廝走進門,看著滿臉焦急的許氏和小表弟,知道幾位趕考的少爺已經走了,拱手行了個禮:“兩位夫郎、小少爺,我家少爺安排小的過來告訴諸位一聲,這會兒官衙的人正在把今年參加了院試的考生都帶去衙門,具體是為了什麼咱們現在都還不清楚,相信官老爺不會胡亂抓人。”

說完,小廝的聲音比剛才更低了幾分,壓著嗓門湊近了說:“衙門裡有方家熟悉的人在,幾位少爺有人照料,還請三位放心,在家等消息即可,等會兒官衙的事完了我把人一起送回來,大家如果外出要當心,不要被人引誘了說出不該說的話。”

說完,小廝就拱手告辭,他家二少爺也被官衙的人帶走了,他得趕緊去官衙門口候著,等會兒見機行事。

這次院試方俊彥的位置離梁康生他們挺遠的,隔了整整三行號舍,是一個靠著牆角的位置,雷擊起火的地方距離他所在的號舍也很遠,當時亂起來後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一窩蜂往外擠,就在原地等著。

一直等到差役開始維持秩序,他才走出去,完全沒有因此受傷或者出事,方家的人早就守在考院外,一看到他出來就立馬湧上把他護著離開。

方家的消息靈通,提前了一點得到官衙要把考生帶去問話的消息,所以等差役到方家的時候方俊彥已經收拾整齊可以出門,不像其他不知情的考生那般匆忙。

現在就連官衙裡方家也打點妥當,等到梁康生他們幾人一進官衙,就被人領到一個角落,方俊彥正坐著。

方俊彥指了指小桌上的幾盞溫水:“梁兄、衛兄、鄭兄,喝溫水壓壓驚。”

衛陽和鄭信看著方俊彥在不自覺鬆了口氣:“方兄,多謝。”

梁康生衝方俊彥點點頭,然後端起溫水喝了兩口,剛才出門急,洗漱穿衣後水都沒來得及喝,這會兒嗓子正乾,他沒有同方俊彥客氣。

趁著他們這個角落目前沒有其他人,方俊彥小聲地提醒:“咱們在這裡休息一下,估計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找咱們問話,實話實說即可。”

“多謝提醒。”梁康生他們已經猜到了是什麼事,心裡有數。

因為提前打點過,確實很快就有人過來把他們帶去旁邊的小屋子,問的問題是昨天考院雷擊一事,雷擊前、後發生了什麼,他們分彆做了什麼。

等到他們被問完了話準許離開時,被差役帶來的考生越來越多,已經把院子擠滿,人一旦多起來就容易變得吵吵嚷嚷的,有人喊冤有人挑事,還有人躲在角落裡冷眼旁觀。

方俊彥和梁康生他們跟在差役後麵,眼觀鼻子耳關心,不到四處亂看亂聽,有人搭話不等他們搭理就被差役嗬斥,離開官衙倒是十分順利。

這時方家的馬車和小廝已經等在外麵,還有炭火溫著的粥、雞湯、點心等,是考慮到幾位公子來得匆忙,都還未吃早餐。

喝了一小碗粥,方俊彥總算覺得胃裡舒服了些,方才說道:“回去之後咱們都安心休息,沒事不要出門,省得惹上一身麻煩。”

“說實話,我現在最擔心院試重考,那天我走在後麵,好像瞧見有人的考卷在混亂中被人拆了,不知道考官大人們會怎麼考慮。”方俊彥這句話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耳語一般,隻有馬車裡幾人能聽清。

梁康生他們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但是想想今天一大早官衙就把考生們找來問話,肯定不簡單,如果是單純的起火尚且能歸於意外,晴天霹靂這樣的事總是會被人賦予不同的含義。

“方兄你放心,我們都明白的,非常時期自然應當非常行事。”衛陽點點頭。

鄭信跟著表態,換做平時的話他們會在休息好了之後去參加幾場同考中盛名在外的人組織的文會,一在交流二在交友,天下讀書人皆為友,他們雖然在院試之時互為競爭者,卻都是同省出身,以後走出去了應當團結一致。

大街上不方便多說,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後大家都閉目休息,經曆了三天院試本就精疲力儘,隻一晚根本休息不夠,如果不是來了差役,他們很有可能會睡到下午去。

再說回曲薏他們,等方家小廝走了,曲薏琢磨一番還是安排小表弟出去小心點打聽打聽,自己則和許氏一起到廚房做早飯,等梁康生他們回來。

待小米粥熬得十分濃稠,方家的馬車來到了巷口,梁康生他們道謝下車,相攜回家。

這次院試的後續就像大家預料的那般,鬨得十分大,一開始官衙的人把眾考生帶去問話沒有出岔子,問題出在後麵。

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有些考生的試卷封彌不當,考官們能夠直接看到考生的姓名、籍貫等信息。

這條消息和雷擊舞弊警告等等流言一起傳遍了省城的讀書人圈子,不少尚未獲得秀才功名的學子被人鼓動,上百人跑到府衙門外靜坐抗議,要求還大家一個公道,必須把舞弊的人找出嚴懲不貸。

另外還有的人聽說試卷不是沒封彌好而是在混亂中被毀,也紛紛拉著同窗、同學、同考等到官衙外鬨事,還回學堂、學院罷課。

除了第一天官衙的人把學子們找去問話,後來連著幾天,不管學子們怎麼鬨,官衙都沒有動靜,似乎是因為考官們閉門批卷去了,沒有人能管。

在有心人的鼓動下,整個省城的讀書人都躁動了起來,除了官衙和學院、學堂等地,繁華的大街、進出的城門也有讀書人義憤填膺地聚集起來控訴,到後來省城附近的府城和縣城都受到了影響。

有些考了數次府試、縣試沒過的人,開始認為他們不過是有人舞弊所致,認為考官不公,要求公道。

外麵所有的消息都是小表弟出門打聽的,時不時方俊彥也會派小廝過來說幾句,梁康生他們三人則過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安靜地待在院裡,雖然心裡著急,麵上卻不顯。

這得益於他們很早就到省城單獨住,其他認識他們的考生並不清楚他們具體住在哪裡,所以他們這個小院在這段時間難得清閒,沒有無關的人上門。

有些住在客棧的考生,明明不想參與鬨事,也會被那些瘋狂的人強製拉出門去。

就這樣過了十天,到了往常該放榜的日子,鬨事的學子越發猖獗,幾百上千號人全都守在官衙外麵,把威嚴的官衙鬨得像是菜市一般。

如果站在高處,可以看到人群中有些人不停四處遊走,他們發現哪裡的人情緒稍微沒那麼激動,就會過去挑唆幾句,把眾人的火氣越挑越高。

就在大家似乎快要克製不住破開府衙大門而入時,府衙的大門從裡打開了,密集而洪亮的鼓點響起,伴隨著兵甲武器摩擦的冷硬之聲,將一眾書生鎮住。

第141章中了!

片刻之後,眾多書生才反應過來,從官衙中走出來的人不是往日大家遇到的官差,而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的手上拿著厚重的盾和鋒利的矛,打磨得雪白的矛頭反射了陽光,全都照到了站在前麵幾排的學子眼中,讓大家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士兵們身上散發出的冷厲之氣仿佛還帶著血腥味,從府衙大門一路往外擴散,他們一言不發,卻足以讓這群從未見血的書生打心底感到還怕。

成功靠著一眾士兵將學子們嚇唬住,緊接著差役們才從官衙出來張貼榜單,與以往不同的是,在榜單旁邊還放置了數個木板,幾個差役忙著往上貼一張張寫滿了文字的紙。

有見過血的士兵壓場,所有人都不敢再亂說話,呼吸都放緩了,就怕惹到了這些“不講理”的士兵被捅一下,到時候他們可沒地方說理去。

雖然自古武將和文臣就不是一條路,但他們這群學生和士兵如果在這種場合起了衝突,考官們會怎麼處理大家不清楚,畢竟這群士兵說不準就是考官請來的。

等差役們把府衙外的木板貼滿,膽子大些敢湊近看的人才發現,這些紙正是此次院試的答卷,更細心的人核對了考生的姓名、籍貫後,發現所有貼出來的答卷全都是此次中榜了的。

官衙不同以往的做法讓大家都摸不著頭腦,這些答卷按理說是要封存的,怎麼會這般明目張膽地張貼出來,萬一被人損壞了可怎麼辦。

緊接著,大家看著一個個黑著臉站在旁邊的士兵,一下就明白了大人們的意思,毀壞答卷這樣的事誰敢做?不要命了不成。

差役們再搬來一個凳子,其中一個差役站上去,聲音洪亮地把放榜情況說明:“大人有令,本次院試結果已出,榜單在此,取中者答卷公開,有疑惑者可拿文書到衙門……”

這番話簡而言之就是,取中的人的答卷都張貼出來了,大家可以看,有意見的人趁早拿著自己身份證明去衙門把自己的答卷找出來,用自己的大卷作為依據詢問考官為什麼自己沒有取中。

不等這群鬨事的書生反應過來,站在凳子上的差役拿出另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了幾十個名字。

隻見他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圈,將周圍有人的神態儘收眼底,然後提高音量把紙上的名單念出,他每念一個字,人群就會騷亂一下。

等到念了十六個人名,差役停頓了一下:“此十六人妖言惑眾,煽動學子鬨事,經蔡大人、劉大人及辛大人決定,均革除秀才功名,以儆效尤!”

“除此十六人外,另有化鄲府王呈……等三十七人為前十六人同夥,終身不得參加科舉,已過府試、縣試者……”

如果說念到前麵十六個人的名字時學子們是一陣一陣的騷亂,等到念後麵三十七人時,大家就是一片嘩然了。

因為這幾十人都是大家最近熟悉的人,他們活躍在人群的學子中,打著為大家找回公道的名義,讓其他人和他們一起到官衙、到學堂、到學院、到大街、到城門等地聚集後表達他們的不滿,說是要讓上官們看到他們的不屈從。

在鬨事的時候,這些人以為他們藏在人群中不會被人找到,或者說就算找到了也沒什麼,畢竟法不責眾,大家都鬨事了,官府不可能一次性懲罰幾百上千的學子,那會引起大震動。

實際上他們蹦躂的這十天,他們鬨得越厲害,就越有利於官差們把他們這些鬨事的頭子找出來。

這不,到了公布院試結果這天,剛好他們所有人聚在一起,直接將其一網打儘,早就等在外圍的官差走入人群中把準備逃跑的某些人全數抓住。

革除功名和禁止參加科舉考試隻是懲罰之一,另外他們還要挨板子、蹲大獄,如果表現好能被放出來,如果表現不好,緊接著迎接他們的將會是流放和徭役。

公布罪行和抓人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在之前的幾天他們這群人有眾多擁護者,被彆人用崇敬的目光看著,轉眼之間,他們就仿佛成為了過街老鼠,其他人看他們的目光變成了鄙夷。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等到帶頭鬨事的人被帶走後,剩下的人好像突然從夢中清醒一般,意識到了他們這些日子都乾了什麼,想著這幾十個人的下場,不少人當場雙腿顫顫,幾欲暈倒。

這是道江省有史以來放榜最快的一次院試,因為差役們把榜單一貼就不管了,不像往常還會把榜單上的名字一一念出。

方俊彥一大早就坐著他家的馬車來到小院找梁康生他們,院試的結果不是方家人能打探到的,但今天會放榜他們知道一二,他離開方家是不想看到家裡人失望的樣子。

喝著滋味一般的茉莉花茶,方俊彥忍不住歎氣:“這次院試估計我是過不了的,等著梁兄、鄭兄、衛兄你們的好結果。”

去年的府試對他而言都稍微有些吃力,院試比府試更難,同考的人水平更高,他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考官如果真取中了他的文章,那此次參加院試的人有一半都能過。

說這話的時候,方俊彥還在心裡想著,如果他能早幾個月就同梁康生他們一起讀書,或許他還有幾分過院試的希望,最後這個月他覺得自己寫文章的水平比之前提高了很多,可惜依舊沒能達到過院試的高度。

“方兄不要灰心,考場看文章,心態同樣重要,你以為你寫的不好,說不定你寫的正和考官心意呢,咱們在家等著就成,不要想太多。”鄭信吃著方俊彥帶來的糕點,樂嗬嗬地說道。

這次他也覺得沒什麼把握,不過他心態向來好,不管過沒過,他都能接受,他家裡也沒有給他壓力,大不了就當這一次院試是積累經驗,後麵還有兩次機會呢。

衛陽沒有說話,他嘴角抿著,說實話他很擔心,因為在這次離家之前,他聽到了爹娘和兄長的對話。

兄長家的侄兒已經到了可以進學的年紀,兄長希望家裡能分出錢財給他的孩子讀書,爹娘卻讓兄長再等兩年,等自己考過秀才再說,最後他們沒有談攏不歡而散。

衛陽之前隻隱約覺得他們兄弟三人的感情和小時候不一樣了,這次聽到了家裡人私下說的話他才徹底明白,不僅是兄長對自己有意見,弟弟對自己也同樣不滿,讀書和趕考著實費錢,用在他身上的銀子比家裡其他人加起來還多。

所以這次院試衛陽希望自己能一次就過,他最後這個月咬著牙背書到半夜,早上天一亮就起來溫書,是三人中最努力的。

考過了秀才就意味著能想辦法找點事做,大不了邊開私塾邊準備鄉試,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和妻兒,不讓家裡其他人說閒話。

衛陽不說話,就拿著茶當酒一杯借一杯地喝著,沒一會兒就灌了他自己滿肚子的水,連著跑了好幾趟茅房。

梁康生見狀,把話題從院試引開,說起他們在院試之前討論過但沒有討論出結果的一個問題。

沒過一會兒,巷子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隻聽有人大聲問:“有沒有誰知道梁相公和衛相公住在何處?”

這樣大張旗鼓稱呼“相公”,在這個時間,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喊的人考中了秀才。

在民間,“相公”是對秀才的稱呼,“老爺”則是對舉人的,“大人”是對進士的,在不同的時間用這幾個特殊的稱呼,分彆代表了不同的功名。

梁康生他們的具體地址隻在官衙中有詳細記錄,前來報喜的人不清楚,他是一路問過來的。

外人不知道梁康生他們住在哪裡,到了巷子裡左鄰右舍是知道的,畢竟在他們搬進來之前,屋主就提前對周圍的人說過了,讓大家這段時間儘量不要吵鬨。

知道自家隔壁住了讀書人,本著對讀書人的敬重,大家都約束著家裡的孩子,所以報喜的人過來一問,就有人給他指了這個小院。

捏著寫了院試結果的喜報,報喜的人滿臉喜色敲響小院大門,方俊彥的小廝就站在門口,他直接把門打開。

門外報喜的人看都沒看開門的人是誰就拱手道:“恭喜港通府陽安縣籍梁相公,高中第八十九名,恭喜港通府陽安縣籍衛相公,高中第一百零三!”

小廝可不敢受他這個禮,他側身躲開看向梁康生和衛陽他們,剛裂開嘴角就想到自家少爺不知道有沒有考中,又立馬把笑意收斂了些。

方俊彥沒有留意自家小廝的小動作,他率先站起來,對兩個傻住了的人道:“衛兄,梁兄,恭喜恭喜!”

鄭信緊隨其後,他坐在衛陽旁邊,見梁康生和衛陽遲遲沒有反應,那報喜的人還站在門口,他趕緊推了把衛陽,低聲提醒:“衛兄、梁兄,喜錢!”

梁康生這會兒已經反應了過來,他直接扯下係在腰間的荷包塞進報喜的人手中:“多謝兄台跑一趟,辛苦了,這些錢你拿回去吃酒。”

這個荷包裡有四兩整銀和近一兩的碎銀,報喜的人顛了顛,再衝他們拱手說了幾句吉祥話,就滿臉笑容地走了。

第142章回程與落榜

像這樣報喜的人不是官府派的,他們這群人就是圖一個快,誰最快跑到新秀才跟前報喜,誰就能拿到最多的喜錢。

第一個人走了之後,曲薏和許氏才想起來要做些什麼飯,紛紛回屋去取銅板,分發給前來祝賀的鄰居們,至於之後又來的兩個捏著喜報的人,衛陽出麵分彆給了一兩銀子打發了,再往後就沒有人過來。

等到知道了消息過來祝賀的人全都走了,小院才重新恢複安靜,鄭信看著鬆了一口氣的梁康生和衛陽,替好友感到高興的同時心裡有些酸,在他看來,梁康生是他們幾人中水平最高的,自己和衛陽則是不上不下。

院試一共就取一百二十人,衛陽排名一百零三,可以說是吊在最後麵過的,能不能上榜全憑考官的喜好,說不準就是他寫的文章剛巧是考官比較欣賞的類型,所以他過了,而鄭信則可能遇到了不喜歡他文章類型的考官。

這時候沒有了外人在,梁康生和衛陽麵對沒有中的鄭信和方俊彥有一點點尷尬,大家一起去考的,隻取中了他們兩人,他們這會兒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方俊彥並不在意,他早在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自己不會中的充分心理準備,梁康生他們過了,他隻會高興,並且打定主意明年院試之前他得多去找梁康生討論破題和作文,爭取下次過。

所以見院子裡的氣氛有些微妙,方俊彥率先哈哈笑了兩聲:“恭喜梁兄和衛兄,你們以後就是秀才公了,接下來一年我可會多多寫信給你們請教,到時候你們千萬彆嫌我煩,不然我可不依。”

“放心放心,方兄你儘管多寫信,保證每一封都給你回得滿滿的。”有方俊彥開口說話活躍氣氛,衛陽臉上的笑意就不再掩飾,他的嘴角幾乎裂到了耳後根,名次靠後又如何,他過了就是過了,有秀才功名,不再是什麼都做不了的無用書生。

鄭信也跟著壓下心裡那絲酸澀,真心實意祝賀起來,大家互相祝賀、鼓勵,倒是很快就恢複了之前的相處氛圍。

梁康生這才徹底放鬆,他知道鄭兄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但這件事如果他一直記在心裡,以後大家見麵了難免尷尬,對他接下來的科考也會有影響。

就在這時候,鄭家小表弟從外麵急匆匆地回來了,他一進門就緊張兮兮地把院門關死,靠著門板大口喘氣,好像後麵有猛虎在追他一樣。

“晨峰,你這是怎麼了?”鄭信看他這幅樣子,給他遞了一杯水,讓他緩緩。

休息了好一會兒,喝水潤了潤嗓子,小表弟才說出進門後的第一句話:“今天放榜出了大事。”

方俊彥湊過來,他沒聽家裡人說放榜會出什麼事,隻知道家裡人讓他今天不要去官衙,他早就好奇外麵發生了什麼:“出什麼事了?”

小表弟三兩下把水喝完,示意大家往屋裡走,謹慎地關上了門窗才敢說話。

“前段時間帶頭鬨事的學子全都被抓了,有十幾個秀才被革除功名,還有三十幾個書生以後不能再參加科舉……”

“今年放榜不似以往,大人們把取中的人的答卷都貼了出來,說是讓大家看看,有意見的趕緊去官衙找出自己的答卷說理……”

“官老爺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了很多士兵,一個個黑著臉站在榜單和張貼的答卷旁,根本不敢靠近,聽人說……”

“官老爺這樣安排誰還敢繼續鬨事?反正我看那些讀書人都散了,不敢再在城裡聚集,我一路回來連之前熱鬨得不行的客棧今天都安靜得像是沒住人一樣……”

一大早小表弟過去的時候官衙外圍滿了讀書人,小表弟人小,他擔心自己擠進去被當成是和鬨事書生一夥的連累兄長,就一直在外麵等著,想著有什麼事他在外麵也能聽到一二,反正他這一趟過來就隻是為了打探消息而已。

他等到這會兒才回來,是因為現在官衙外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沒有人了自然沒有消息,他再待著也沒意思。

聽著小表弟說官衙外發生的事,屋裡幾人都皺緊了眉頭,大家都沒想到官府這次動作這麼乾淨利落,而且懲罰這般嚴重。

在普通人看來,革除了秀才功名、不讓繼續考科舉隻是不能繼續讀書而已,命還在,日子繼續過下去不是問題,識字的人終究會讓老百姓敬仰。

但是對他們這些讀書的人來說,革除了秀才功名、不讓繼續考科舉,那就是把大家的命根子挖了,讓他們簡直生不如死,在未來的日子要承受身心雙重折磨,這一招著實夠狠。

不得不說,官衙這般殺雞儆猴的做法,輕鬆就把所有的讀書人鎮住了,接下來就算再有人挑事大家也不敢鬨起來。

畢竟大家可以把關大獄、打板子這樣的懲罰說成是不屈從權貴,有讀書人的風骨,若直接被斷了科舉路,那還算個屁的讀書人!

在場幾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同為讀書人,梁康生能對那些學子感同身受,替他們可惜,但是想到他們之前的所作所為,梁康生不覺得他們有多無辜。

梁康生還在想著,或許正是因為院試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家後來才都不敢再隨意討論,導致他上輩子才沒有聽夫子說起過。

往年院試之後主考官和其他考官會宴請上榜的學子,這是普通學子麵見學政等官員的機會,今年鬨了這麼大的事,學政他們沒有心思見普通學子,隻通知了名次前十的稟生前去衙門說話,今年的院試就算結束。

再往後就是官府的喜報一級一級下傳,梁康生他們這些學子老老實實回到籍貫所在地,等著差役前往正式通知。

不僅官衙那邊沒怎麼宣傳院試結果,眾多學子也比往年低調得多,沒有人提議辦一場文會、詩會。

外地的學子全都在最快的時間收拾包袱回家,省城本地的學子該回去讀書的回去讀書,另有事情的也都去做自己的事,好友都不敢隨便見麵,就怕三兩聚集會被有心人認為他們準備鬨事。

在省城沉悶的氛圍中,梁康生他們自然不會多待,放榜之後第二天就走了,沒有大張旗鼓告彆,周圍的鄰居對他們也沒有了昨日的“熱情”,頂多有人在聽到了馬車動靜後開門衝他們的馬車揮揮手。

這時候,府城的府試也已經放榜,港通府距離省城距離稍遠,省城的學子鬨事沒有波及到港通府,所以這邊府試是正常的,和往年沒有什麼區彆。

放榜後,府試的主考官知府打算宴請取中的學子們,沒有取中的要麼趕緊回鄉,要麼在府城留一段時間,尋思多參加府城學子們舉辦的文會,以結識人脈。

曲耀文在出發趕考之時一直憋著一口氣,他“莫名其妙”被同窗們排擠,他那時就想著自己一定要過了府試,讓那些排擠他的人好看。

平日裡夫子說過,他的水平過院試沒問題,他自覺此次府試答得很不錯,誰知道府試的結果出來,他居然根本沒有在榜上。

一大早曲耀文就親自守在府衙外,這會兒他站在榜單下麵,青黑著臉色一言不發,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把榜單來來回回看了四五遍,始終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一看他那樣就知道他這是落榜的,貼榜的差役見他年紀小小已經過了縣試,這次府試沒過等下一年也不是什麼大事,就開口勸說他兩句,想著結個善緣。

誰知道曲耀文根本不理會差役,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克製住自己,沒讓他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大喊大叫出來,他始終不相信自己居然沒過府試,明明他感覺自己是能過的,他是應該過府試的。

差役見自己的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頓時看曲耀文不順眼了起來,他年年都出來貼榜,見過的失意書生幾千上萬,一個小屁孩而已居然甩臉色給他看,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

後麵還有很多人要看榜單,差役不耐煩地直接開口趕人:“看完了趕緊走,後麵還有這麼多人等著看,占著茅坑不拉屎,什麼臭毛病!”

過來擠著看榜的人本就心急,後麵的人一直費勁地往前擠,曲耀文一時不查,被人擠得沒站穩往前一摔,跪在了榜單下。

被甩了臉色的差役見他這樣,忍不住再奚落了兩句:“跪有什麼用,沒考上就是沒考上,你在這裡跪到明年還是考不上。”

旁邊立馬有人附和:“就是就是,還讀書人,一點骨氣沒有,說跪就跪,真是丟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麵,回家去吧,彆來考科舉了。”

剛才曲耀文站在最好的位置死死不動,擋住了後麵的人,這下官府的差役都開口說他,其他人自然不落下,跟著三言兩語說起來。

站在人群中被擠兌,曲耀文一時氣急攻心,正承受不住要開口時,他突然兩眼一黑昏倒在地,嘴角隱約可見一點紅。

第143章不像父子

曲耀文昏倒把差役嚇了一跳,他在府衙當差這麼多年,貼榜也有十幾年了,見識過有些人因為中或者沒中當場發瘋、撒潑、哭鬨的,像這樣直挺挺地昏過去,牙關咬緊、嘴角滲血的卻是第一次。

差役白了曲耀文一眼,不就是一個府試,有必要激動成這樣嗎?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一點都經不住事。

其他差役想著曲耀文年紀雖小,好歹是讀書人,直接置他於地上不顧估計等他醒了會覺得丟人,就找了人一起把曲耀文抬到一旁的凳子上放下,然後也沒有管他了。

曲耀文這一昏迷就遲遲沒有醒來,府衙外麵從人聲鼎沸到逐漸安靜,半個時辰過去,這邊就沒有幾個人了。

這會兒不管是取中了還是落榜的都散得差不多,曲誌才和鐘氏兩人在客棧一直不見兒子回來,前來給同客棧住的其他學子報喜的人已經來了兩三波,他們覺得這樣等著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乾脆把客房鎖上去府衙外找兒子。

他們兩人對曲耀文有著同樣的自信,都認為曲耀文這次院試肯定能過,他遲遲不回來、也不見報喜的人,隻能說明報喜的人當場就把喜報給兒子了,他們可不能錯過這麼重要的時刻。

誰知道,府衙外等待他們兩人的是躺在椅子上、雙目緊閉、嘴角隱有乾涸血跡的曲耀文。

鐘氏連榜單都沒有心思管,一把撲過去:“耀文,耀文,你怎麼了,你彆嚇娘……”

被鐘氏晃了好幾下,曲耀文眉頭皺了皺,總算睜開眼,誰知道他睜開眼後雙眼無神地看著頭頂的天,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傻了一樣,任由鐘氏說什麼他都沒有絲毫反應。

曲誌才是考過縣試和數次府試的,他看著曲耀文這樣就有不好的預感,如果過了曲耀文不會是這個樣子,周圍的人對他也不會是這個態度,至少會熱心地幫忙找來大夫。

因此,曲誌才兩步走到榜單下麵,心跳如鼓地一一看過榜單上的名字,等把最下麵的那行看完,他徹底確定曲耀文是真的沒中。

之前抱了多大的希望,這會兒發現沒過他就有多失望,一直以來他都以自己兒子比自己更會讀書為榮,曲耀文第一次考縣試就過讓他越發相信兒子是讀書的料。

這種感覺比當初他確定自己過不了府試還明確,就像是有個人一直在他的耳邊說曲耀文以後進學了能一路順利科舉中第,加官晉爵,光宗耀祖。

想到府試之前自己去找以前的朋友炫耀兒子讀書如何如何,現在麵對這個結果,曲誌才隻覺得天靈蓋一陣陣地刺痛,恨不得他也跟著暈過去!

鐘氏摟著兒子哭了一會兒心思也順了過來,抬頭發現一旁的差役根本不管他們,曲誌才站在榜單下也一動不動,她恨得牙癢癢。

不能再耽誤下去,鐘氏從兜裡拿出兩塊不大不小的碎銀子遞出去:“這位大人,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醫館,請大夫去一趟城南的來福客棧。”

“這位大人,能不能請你幫忙找一輛馬車。”

兩個差役看著銀子咧嘴笑了下,不像剛才那樣視他們母子如無物,接過銀子顛了顛,分彆去到最近的醫館喊人和喊馬車。

鐘氏也不管曲誌才要不要坐馬車走,兒子沒過府試她雖然有失落失望,但在她心裡更重要的始終是兒子的身體,他還小,這次不行有下次,千萬不能想不開。

等到他們回到客棧曲耀文還是剛才那樣,馬車夫和店小二一起幫忙把他弄回客房,在這期間不管彆人做什麼他都沒有一點反應,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不眨一下,全身繃緊。

大夫過來後看了兩眼,直接上手給曲耀文紮了好幾針,片刻,曲耀文一直睜開的眼睛總算合攏,跟著身體也軟了下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診脈後寫下藥方,大夫一邊收攏東西一邊說:“小公子沒大礙,就是受刺激一時沒能調整過來,等他睡一覺起來會好很多,之後儘量不要提起刺激他的事,過一陣應該能恢複,我給小公子開的是安神養性的藥,喝幾天看看情況。”

曲誌才在大夫看完病了才姍姍來遲,他剛才在榜單下一直站著,沒曾想一回神發生妻子和兒子都不見了,想到他們走時居然沒有叫上自己,他的臉色就黑如鍋底。

往日鐘氏還能耐著心情哄他一二,看著麵如白紙躺在床上的兒子,她沒有了耐心,拿著大夫寫的藥方就出門去找小二幫忙抓藥。

匆忙走進屋的曲誌才看著十分脆弱躺在床上的曲耀文,對兒子的疼愛擠走了他心裡一部分不滿,他連忙拉住大夫:“大夫,耀文怎麼樣了?”

“沒大礙,小孩子恢複快,養幾日就能好差不多。”大夫見曲誌才對曲耀文十分擔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對曲誌才又說了一句,“我多一句嘴,讀書考科舉學識固然重要,心性同樣不能落下,小公子年齡小不懂事,公子你們做叔伯的要時常規勸他,切不可鬱結於心。”

大夫年年都會在府試後見識到一些考生因大悲大喜導致心神受損,年紀小的恢複得快,年紀大的可能會就此落下病根,想養好十分不容易。

原本認真聽著大夫說話的曲誌才一瞪眼:“什麼叔伯,這是我兒子!”

曲誌才根本沒有把曲大牛、曲二牛、曲四牛他們當兄弟,自然不可能允許大夫誤會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的,這在他心裡比曲耀文的身體好不好更重要,他必須立馬就澄清!

大夫看著曲誌才激動的樣子,愣了一下,他怎麼看怎麼覺得床上躺著的那個小公子和眼前這位情緒激動的公子不像父子,眉眼、鼻子、麵部輪廓都沒有相似之處,唯一看著有點像的隻有那張嘴。

大夫沒有明說,但他臉上的神態足以說明他的“疑惑”,這讓曲誌才更加火大,他推了一把大夫:“你到底是不是大夫,會不會看病,眼睛有問題……”

鐘氏找了小二回來就看到曲誌才同大夫好像吵了起來,她冷著臉走過去拉住曲誌才,低聲嗬斥:“你同大夫吵什麼,沒看到耀文在睡覺嗎!”

大夫看了眼和床上躺著的小公子眉眼相似的鐘氏,又看看一點都不像父子的曲誌才,眨了眨眼乾脆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氣呼呼地帶著箱子拿起診金就離開。

大夫走了曲誌才的氣找不到人撒,他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依舊說個不停:“你不知道剛才那個狗屁大夫說了什麼,他說我是耀文的叔伯,還覺得我和耀文不像……”

“從小到大,大家都說耀文和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是不是眼睛有問題,這樣的人還做什麼大夫……”

聽著曲誌才的抱怨,鐘氏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住了,她僵著背脊,耳朵陣陣轟鳴,感覺他們這一刻像是站在了某處聲勢浩大的瀑布下麵一樣,聽不清就在一旁的曲誌才說了什麼。

曲誌才見自己說了這麼多鐘氏都不理會,推了推她:“你聽沒聽?我覺得應該換個大夫給耀文看病,剛才那個肯定不行。”

“什麼?”鐘氏回神,她快速反應了過來,先把所有的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很快神色恢複如常,帶著幾分不滿地說,“那你出去另外找個大夫過來唄,剛才在府衙外麵你不管我們母子,這個大夫是我花錢找人請來的,有可能他的醫術確實不怎麼樣。”

換大夫鐘氏不僅沒意見,她甚至十分讚成,畢竟如果不換,萬一耀文病情反複要再請他過來,曲誌才想到這會兒的事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曲誌才原本因為曲耀文沒過府試有些想法,結果遇到一個大夫以為他不是兒子親爹,又讓他把府試結果暫時放在了腦後。

現在麵對妻子的不滿和埋怨,想著之前在府衙外自己對他們母子不管不顧,他有種理不直氣不壯的感覺,不好再多說什麼,拿了錢趕緊出去請大夫。

鐘氏等曲誌才出門了雙腿一軟,她使勁巴拉著桌麵才沒有一屁股坐地上,緩了緩她強撐著往旁走了兩步,坐到凳子上,麵色煞白地想著剛才曲誌才抱怨的話。

過了一小會兒,在床上躺著的曲耀文突然咳嗽了兩聲,把鐘氏的沉思打斷,對兒子的擔憂壓過了她心裡想著的事,她的四肢好像突然之間又充滿了力氣,她快步走到兒子床邊仔細照料起來。

看著曲耀文的臉,鐘氏的心跳漸漸平穩了下來,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沒有人懷疑過,剛才曲誌才說那些話不是因為他起了疑心隻是氣不過罷了,沒事的。

等到曲誌才把新大夫領進門,鐘氏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她正拿著帕子給曲耀文擦臉、擦手,守在曲耀文身邊。

新大夫的判斷和之前那個大夫差不多,他倒是沒有像上個大夫那樣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看了病、開了藥方就走,醫館還有其他病人在,他才沒功夫在這邊墨跡。

第144章跪爹娘

曲耀文沒有考過府試的事隨著他的同窗陸續返回陽安縣傳開。

曲耀文的水準他的夫子是清楚的,這個學生居然沒有過府試,又遲遲不見他回來,夫子就找上了另外幾個學生問了問,這才得知府試之前發生的一係列事情。

學生們還年輕,遇上事情緒容易激動,聽說了曲家的事之後就想著同曲耀文劃清界限,不願與之為伍。

夫子教了這麼多年的書見識的事多了去了,聽了曲家的事隻覺得荒唐,看不上曲家人的同時,對曲耀文也沒有了以前的喜愛。

雖然有歹竹出好筍的可能,但是大部分情況下,家中的長輩人品不過關,下麵的小輩會在不自覺間學到那些不好的習性。

讀了這麼多年書,曲耀文如果早在第一次發現問題時及時規勸,他家裡就不會接二連三發生“賣”哥兒、女子的事。

學堂的事目前還在府城養病的曲耀文不清楚,等他後來再去學堂發現夫子的態度冷淡,隻以為是自己沒有過府試,夫子不再看中自己,因此對夫子也有了不滿。

當曲耀文還在府城“養病”時,梁康生他們已經平安回到了陽安縣。

在省城的時候眾讀書人都非常低調,出了省城大家才稍微放鬆了些,梁康生他們在路上投宿時有聽說一兩場文會,在客棧、酒樓也偶爾能看到有人在高談闊論。

對這些,梁康生他們是能理會就不予理會,被人發現了強製拉去參加,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不怪他們過分小心,萬一他們路過的府城、縣城的知府、知縣頭腦發熱,學著省城那般,把他們當成是鬨事的學子抓起來豈不是太委屈了,在外麵不認識人還找不到地說理。

陽安縣這次去府城參加院試的學子一共就數十人,過了的僅梁康生和衛陽兩人,他們到陽安縣的時候官報已經送抵兩天,衛陽家裡和梁家早就收拾一新,等著新晉秀才公回家慶祝。

路上沒有大張旗鼓宣揚,他們的馬車到了陽安縣也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幾人在城外悄悄分開,衛陽和鄭信坐馬車回城,梁康生和曲薏則往城外的梁家去。

近鄉沒有情怯,離家快兩月,撩開馬車簾看著外麵熟悉的風景,瞧著路旁的田地裡長高了一大截的莊稼,曲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梁康生握住曲薏的手,低聲說:“薏哥兒,咱們這次回來雖然低調,但隻要我們回家很快就會傳開,估計也就今天能休息一天,明日便會有人上門,到時候要辛苦你和娘,若是你們不耐煩應付,可以對外說我不在家閉門謝客,等我空了咱們再辦一場答謝宴。”

曲薏挑眉:“相公,我覺得你與其擔心我和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之前過了府試你就出去了好幾天,這次成了秀才公,不知道會有多少文會等著你和衛公子。”

“我和衛兄剛考過秀才,不會有人為難。”梁康生搖頭,他們都已經是秀才了,同樣有秀才功名的人這時候隻會親近他們,沒考過的人對他們心存敬畏。

雖然有可能那些考了很多次才終於有秀才功名的人見他們年輕會對他們不滿,畢竟文人相輕,有些人就覺得自己比旁人厲害,考多次才過是運氣不好。

不過正因為他和衛陽如此年輕,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在人數眾多的文會上說什麼,至於沒腦子那就更不用怕了,大不了大家當眾比試比試,看誰更丟人。

曲薏不清楚他們文人之間會怎麼交鋒,見梁康生胸有成竹便不多問,他估計自己身上的麻煩不會少,畢竟他現在“好運氣”地成為秀才夫郎,不知道有多少眼紅病夜裡悄悄罵他呢。

上輩子曲薏嫁進梁家時,就有不少人在背後說酸話、風涼話,梁家敗落了之後那些人說話更是不顧忌,當著曲薏的麵都會綿裡藏針來兩句。

這輩子發生了這麼多改變,曲薏覺得自己都能猜到有些人會說什麼話,但是他可不會再像上輩子那般忍著,這次誰要是把話說到了他跟前,他不會客氣。

馬車速度快,曲薏和梁康生沒說兩句,就到了梁家宅子附近,梁多穀早就在門口候著了,他一聽到馬車聲往自家這個方向走,想都不想就從裡麵衝出來。

不清楚馬車上的人是不是他盼著的人,梁多穀就在門口高聲問:“少爺?少夫郎?是你們嗎?”

曲薏聞言把馬車簾撩開,對梁多穀揮了揮手。

然後,曲薏看著梁多穀“嗷”地叫了一聲,原地蹦起來,接著立馬轉身就往屋裡跑,隔著老遠都能聽到他在大喊:“老爺、夫人,少爺和少夫郎回來了!”

梁多穀一路跑進梁家內院喊人,等馬車走到梁家大門外時,梁父、莊氏、梁茂、巧芹、梁多稻、梁多穀和廚娘等一乾在梁家做事的人都紛紛走到了門口。

梁茂和梁多稻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大串鞭炮取出來,等梁康生他們下馬車站穩後點燃。

梁康生他們雇傭的馬車夫早有準備,見狀把馬兒拉到一旁儘心安撫,防止馬受驚後亂竄,等到鞭炮聲過了,莊氏拿出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荷包遞給馬車夫。

得了賞錢,馬車夫樂嗬嗬地幫忙將梁康生他們的行李搬下車,不打擾秀才公和家人團聚,調轉馬頭回城裡的馬行複命,等著馬行給他安排去省城的顧客。

這會兒,梁家裡裡外外已經被巧芹帶著人打掃得乾乾淨淨,比過年除塵都認真,邊角的縫隙不留一點灰塵,掉了漆的地方找漆匠補漆,木頭裂開的地方找木匠修補,屋頂瓦片都好像洗刷之後重新鋪了一遍,這讓梁宅在陽光下看著煥然一新。

站在自家大門口,不知為何,梁康生腦子裡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上輩子他病逝之時的梁家。

那時候偌大的梁宅沒有錢維護,內院僅能保證乾淨整潔,外院則破敗不堪,路麵雜草叢生,屋內塵土、蜘網密布,屋頂的瓦片不知是被風吹掉還是被人夜裡偷走而缺失不少,透著衰敗之意。

莊氏看著並排站立在一起,清雋俊逸的兒子和溫雅秀麗的兒夫郎,嘴角裂到了耳後根,眼眶不自覺泛著紅:“康生,薏哥兒,你們可算回來了,我兒出息,考中了秀才,以後咱們家會越來越好,你們兩……”

在前天差役送來喜報的時候,莊氏就激動了一番,興奮得一晚上沒合眼,現在看著兒子和兒夫郎就站在眼前,她幾乎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拉住梁康生和曲薏的手都在抖,剩下的話因為唇舌抖著說不出口。

梁父的心情也十分激動,一直以來他的想法都是兒子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全力支持不乾預,至於兒子能不能在科舉路上取得成績,他不在意,反正家裡養得起。

但是當他真的麵對考中了秀才的兒子時,他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對兒子的期盼不比妻子少,驕傲和自豪油然而生,他的兒子就是這麼優秀。

梁父扶著激動得快站不住的莊氏,嘴唇動了動,想把腦子裡過的那些話說幾句出來,卻因為喉嚨發緊同樣說不出。

看著激動不已的爹娘,梁康生心生感慨,他由著其他人把行李搬進門,後退一步鬆開莊氏的手,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神情莊敬地磕了個頭:“爹、娘,兒子回來了。”

曲薏跟著他一起:“爹、娘。”

之所以這般,是因為他們兩人心裡都明白,他們跪的不僅僅是這輩子的梁父和莊氏,還有上輩子的。

把這一幕看在眼裡,莊氏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流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除了高興,還有一種自己的委屈被兒子、兒夫郎感受到並寬慰的感覺,讓她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梁父也有一種心酸得厲害的感覺,他的眼眶酸酸漲漲似同樣有東西要落下,他眨了眨眼,把那種湧上心頭的感覺壓下。

擔心兒子他們跪在石頭上傷腿,又擔心妻子哭背氣,梁父情急之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康生、薏哥兒,你們快起來,考中了秀才是好事,我和你們娘開心都來不及,不罰你們跪著,你們要是想跪,等會兒開祠堂你們想跪多就就跪多久。”

聽著梁父的話,莊氏破涕而笑,剛才那陣感覺已經慢慢過去,眼淚漸漸收住,她輕拍了下梁父的胳膊:“你說的什麼胡話。”

梁康生和曲薏跪過了爹娘心裡的石頭落地,相互扶持著起來:“好,等我和薏哥兒換身衣裳就開祠堂,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先祖們吧。”

梁家靠釀酒起家,有自己的祠堂,裡麵擺了祖宗們的牌位,之前拿到喜報梁父就已經告祭過先祖,這會兒梁康生本人回來了,應該由他自己親自再把這件大喜事告訴先祖們。

旅途的疲憊在見到家人之後驅散,大家哭過、跪過、祭拜完,隻剩下高興,梁康生和曲薏精神百倍地同梁父和莊氏商量之後的安排。

第145章睡不著

梁康生考中秀才,他回到家了,十裡八村前來送禮的人肯定不會少,收禮之後要準備答謝宴,這些事莊氏和曲薏都得安排妥當。

梁父那邊同樣不會閒著,同梁家有生意往來的人知道消息後自然不會缺席,這部分人得梁父應酬。

至於梁康生,他將會是未來幾天最忙的一個,誰叫他是今年的新晉秀才公。

事實上,梁康生和曲薏沒有料準,他們回來這天梁家就迎來了客人,方才梁家那一連串炸響的炮仗已經提醒了距離梁家最近的人家,秀才公回來了!

第二天,附近村子的人也都聽到消息陸續趕來,曲薏那邊的曲家族親、孟家大屋的人基本整個村的人都來了,他們有的是真的認識梁家人過來祝賀,有的則是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前來攀關係。

這些人裡,家裡條件寬裕一些的,就拿上一隻雞、一筐雞蛋或者一刀肉,家裡不那麼寬裕或者為人摳門的,也都拿了蘿卜白菜、紅薯土豆等等沒有空手上門,梁家外院收拾了幾個房間專門裝這些東西,等到辦答謝宴的時候就用它們做食材。

這是鄉親們送的禮,過來見梁父的商行出手大方得多,有的送文房四寶,有的直接送錢,還有人得知梁康生在縣城偏僻角落買了兩個破爛鋪子,就主動提議幫忙,說是免費翻新鋪子。

翻新隻是一個說辭,實際上就那兩間鋪子的狀況,隻有推倒了重建才能再用。

梁康生早就同梁父商量過,他們暫時不打算收拾這兩個鋪子,所以梁父婉拒了那人的提議,說家裡現在事情多,等忙空了再說。

說起來,商行的人給梁家送禮,不是區區秀才有多大能量,大家是看中了梁康生年紀輕輕就考中秀才,賭他以後的前途。

現在趁著隻是秀才把關係跑上了,等到以後梁康生若是考中了舉人,那他們就賺了,畢竟舉人是可以做官的,芝麻官也是官,是他們這些商人需要巴結的,沒中多結交一個讀書人也是好的,反正梁家本就不差。

忙活了一整天,梁家人全都渾身酸痛,一個個因為說話太多嗓子乾澀不已,晚上聚在一起吃過晚飯便各回各屋,洗漱休息。

躺在了床上,莊氏沒有一點睡意,她翻來覆去像烙餅一樣,腦子裡不停地琢磨著上次府試和這次院試都是曲薏陪著兒子去的,都是一次就考過,她越想越興奮,最後乾脆坐了起來。

梁父這會兒已經很累了,他看著妻子在夜裡發亮的眼神,哭笑不得:“慶蓉,今明兩天家裡還會來人,你要是睡不好,明天彆人看到了得說秀才公的娘沒精神,快睡吧。”

莊氏吞下口水潤嗓子,壓低聲音說:“相公,我越想越覺得薏哥兒旺咱們康生,你想想看,如今康生的身子大好不說,兩年功夫不到他就考中了秀才,你說以後要是薏哥兒繼續陪著康生考舉人、考進士……嘶,不能想不能想,打住打住!”

以前莊氏想著兒子的身子病弱,隻求兒子能身體健康,他想怎麼開心過日子就怎麼過,根本不敢多想彆的,今天她聽彆人說了一籮筐恭維的話,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些飄了,忍不住想兒子以後繼續往上考如何如何。

說實在的,莊氏對做什麼官家老夫人沒有特彆期盼,她就是單純為兒子有出息高興,這種高興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她未曾體會,因為以往每年兒子一生病她提心吊膽都來不及,根本沒有心思想彆的。

聽了莊氏的話,梁父拍了拍她的手,正色道:“得了,我知道你高興,但是這些話你私下同我說說就成,千萬彆去孩子們跟前說,給他們增加壓力。”

在梁父心裡,他的高興不比莊氏少,因此她的心情他完全能夠理解,隻是他是男子,情緒得內斂,不能輕易表現出來,尤其在麵對外人的時候更要沉穩,不能讓人覺得秀才公的爹輕浮。

高興確實高興,現在兒子的身子好了他們私下也能想一想以後的事,但是這些想法千萬不能讓梁康生和曲薏知道。

秀才是在讀書人裡百裡挑一,舉人則是在眾多秀才中百裡挑一,如果這番話讓兒子知道了,之後參加鄉試沒能考中,豈不是讓他心裡背上大包袱,由此鬱結於心怎麼辦。

兒夫郎也一樣,旺不旺兒子他們夫妻兩人私下說一兩句沒關係,因為萬一日後兒子沒中舉豈不是說兒夫郎不旺兒子,到時候讓兒夫郎怎麼想,心裡會不會有疙瘩,他們夫夫相處會不會受影響。

梁父的擔心莊氏完全明白,她本來心情特彆好,被說一通立馬皺起眉頭不高興:“我知道,就隻是同你說兩句而已,弄得好像我已經在外麵大張旗鼓說出去了一樣,我是那麼不分輕重的人嗎?”

梁父見把人惹生氣了趕緊打住:“娘子最明事理,現在就是咱們夫妻說說私房話,娘子有什麼要說的,為夫洗耳恭聽,定不多言。”

莊氏本就沒有真正生氣,她見梁父不說掃興的話了,喜滋滋地繼續把她白天想過但不好說出口的話說出來,反正她就私下高興高興,不接受反對。

梁父沒辦法,他克製住睡意坐起來耐心聽著,時不時嗯嗯啊啊應答兩句,腦子裡卻在想彆的事——到現在為止,莊慶澤居然沒來,這讓梁父挺意外的,仔細想想估計對方是心虛了,或者說慌了。

莊慶澤在今年過年後就拿著錢出去了,他在四月底的時候回來了,據說他在外麵掙了不少,請人吃飯、擺闊,還給趙紅梅的娘家買了一大堆東西,興師動眾地拉去趙家。

在外麵風光夠了,莊慶澤才帶著趙紅梅和他兩個兒子來梁家,他在梁家一改在外麵的態度,找到莊氏就訴苦說他在外麵如何如何不容易,被人坑了繞遠路多花錢,買東西不了解行情花高價,總歸一個意思,那就是他出去一趟隻掙了幸苦費,暫時不能還梁家的錢。

莊氏不知道莊慶澤在外麵乾的事,聽莊慶澤說了一通反而心疼得不行,連連說錢不著急還,還另外給他們張羅了一大包東西帶走,看得梁父冷笑連連。

梁父早在莊慶澤上門之前就主動打聽了他做了些什麼,說這一趟出門沒掙錢分明是在哄鬼,酒樓幾兩銀子的席麵連著請了好幾天,給趙家買的東西少說也要十兩銀子,他這是把心疼他的莊氏和“相信”他的梁父當傻子騙呢。

據梁父所知,莊慶澤對外說他這一趟出門很累,說是要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實際上是他這次掙了不少,想在家多顯擺幾天。

所以這會兒莊慶澤還沒有出門,梁康生考中秀才的事縣城早就傳遍了,商行和酒樓都派人到梁家表示了祝賀,沒道理莊慶澤不知道,作為新晉秀才公的親舅舅,他不出門都會有人上門告訴他這個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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