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覺著話鋒不對,走到桌邊掀開上麵蓋著的鵝黃緞子,卻見漆盤上是一套色澤很粉的衣衫,宋皎還沒看出來,一驚之下回頭苦笑道:“這樣鮮亮的顏色,下官怕是穿不出去。”
盛太監用眼神提示她再仔細看看,宋皎皺眉,便將那衣衫提了起來:“這、這是……”
她的眼睛逐漸睜大:“是女裝?!”手一鬆,就像是捏著什麼滾燙火炭似的,把那件衣裙扔了回去。
盛太監也有些難為情。
他並不知道宋皎是女子,更不曉得趙儀瑄的用意,而隻覺著,太子殿下這是故意的用女裝來羞辱人。
辦這件差事,他雖然無可推辭,但也是覺著有些難為情的:“宋大人……殿下是這麼吩咐的,叫我務必弄幾套最好、最合體的,不能馬虎……您、咳,您就自個兒看著辦吧。”他晃了晃腦袋,趕緊轉身走了出去。
宋皎把其他兩個鵝黃緞子掀開,果然無一例外都是精致的女裝。
看得出,宮內尚衣局的出品果然不同彆處,不管是衣料還是做工,都比之前她給陳姨娘買的那套高出不知多少。
可惜……宋皎氣呼呼的,很想把這些都扔在趙儀瑄的臉上。
入夜,小太監又伺候了晚膳,宋皎沒心思吃飯,便問他們道:“殿下如今在做什麼?”
小太監道:“之前皇上派了魏公公過來,太子殿下沒用晚膳就去了皇上寢宮。”
另一個機靈的問:“宋大人可要麵見殿下嗎?那可還要再等等,殿下這一去,至少得半個多時辰才回來。”
“是嗎……”宋皎心頭一動,把碗筷擱下:“我、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使得。”小太監顯然是得到過吩咐:“您隻管逛,就是有一點……彆逛到後頭去,畢竟後麵是殿下的寢居,還有娘娘們呢,撞見了就不好了。”
宋皎道:“知道了,多謝提醒。”
她出了門,先站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便仿佛閒庭信步似的出了院子,辨了辨方向,往之前打聽到的那慎思閣的方位走去。
路上遇到了些巡查的東宮侍衛,跟著她的小太監解釋是宋侍禦,奉旨留寢,侍衛們便未再多問,行禮而去。
直到到了東宮書房,小太監看著那燈火輝煌之處,提醒說道:“宋大人,那可不能過去了,沒有太子的恩準,其他人是不能擅入的。”
“是嗎?”宋皎假裝不懂。
他道:“是啊,裡間都是些機要奏報之類,下午還看到盛公公叫人送了幾本折子過來呢。”
宋皎心頭一動,知道盛公公必然是叫人把那有關鶴州的奏報都送回到此處,她留下來就是為了這個,怎能無功而返。
於是道:“說的也是,對了,這書房後是什麼,怎麼聽見蛙聲。”
“是個湖,一大片的荷花,白天看最好,晚上能見的有限。”
宋皎道:“隻能如此了。”說了這句她突然捂住肚子:“哎吆,內急!”
這會兒要趕回去顯然來不及了,小太監大驚,幸虧想到一個:“湖的東北角有個茅廁,不必進慎思閣就行,我帶宋大人去。”
從慎思閣左側轉過去,行過一個遊廊,果然見一片荷塘,荷花間是一座九曲橋。
內侍領著她自橋上過,指著前方:“就是那兒!”
宋皎趁機道:“我看見了,不必再送我過去,勞煩等在這裡就是。”
小太監以為她要出恭,自己果然不必亦步亦趨地跟著,便答應了。
宋皎抱著肚子飛跑而去。
此刻已經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此處荷花密集,暗影重重,她過了橋,並沒有去茅廁,而是向右邊轉去!
剛才過來的時候她就留心過地形,推測出除了九曲橋,一定還有一條路繞湖而行,看地理正是通向書房的。
果然如她所想,宋皎一路飛跑,幸虧沒遇到人。
慎思閣的前頭站著兩個侍衛,後麵卻並無人,因為夏季,窗戶開了半扇,簡直像是天助她也。
宋皎咬了咬牙,躡手躡腳溜到窗戶邊上,鉚足勁翻身而入!
雙腳落地,耳畔靜悄悄地,隻有蟲鳴。宋皎屏住呼吸,看到身旁是一把極大的紫檀木的太師椅,並一張擦得光可鑒人的書桌。
桌上文房四寶,鎮紙,書簡一應具全,可見正是太子辦公之處。
她顧不得細看書房內的情形,隻管急急地找那兩本折子。
像是果然老天保佑,一整疊折子就放在書桌的邊兒上,宋皎跑過去,連翻了幾本,終於找到了下午自己在趙儀瑄寢宮看到的那本!
過於激動,她的手開始抖,眼前幾乎發花,趕緊揉了揉眼低頭細看,越看,臉上的驚駭之色越掩不住,幾乎握不住那折子。
就在宋皎魂飛魄散的時候,門外卻傳來腳步聲響。
她這才醒悟過來,忙放下折子,倉促整理便要撤退,卻聽見門口侍衛道:“殿下!”
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栽倒。
同時耳畔傳來開門的響動,她感覺到汗自鼻尖冒了出來。
書房的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總之,皇上沒生氣就好,”是盛公公,陪著笑的說:“殿下您且坐會兒,奴婢叫人送些湯水來,還沒用晚膳呢。”
“不用,”趙儀瑄的聲音:“沒有胃口。”
“整天有一頓沒一頓,人怎麼扛的住?”盛公公叫起來。
趙儀瑄卻慢條斯理地問:“宋皎呢?”
“啊?啊他……”盛公公堆著手:“都已經安排妥當,之前晚膳也送了過去。”
“衣裳呢?”
“那個、當然也送過去了。”
“她怎麼說?”饒有興趣地問話。
盛公公很想讓他自己去問宋皎,卻隻得含糊答道:“倒是沒說什麼。”
“怎麼,她不喜歡?”
盛公公的眉毛扭曲起來,對他而言,宋皎是個男人,男人若是喜歡女裝,那不是個瘋子嘛。
不過,他倒是有些懂了:“殿下,是不是要傳召那個……宋夜光?”
書房的某處仿佛響起了一點細微的動靜,盛公公沒怎麼留意,趙儀瑄的目光往旁邊淡淡地掃了掃:“嗯……倒是不必。”
“那……”盛公公意外之餘有些犯難,突然又靈機一動的:“既然殿下沒有胃口,那今晚上不如去雲良娣那兒,她調製的菜是極好的,讓她安排幾樣如何?”
沉默。
宋皎躲在角落的簾子後麵,瑟瑟發抖,手捂著嘴。
她到底沒來得及逃走。
聽到盛公公說要叫人去傳自己,她的魂兒都先飛了出來,幸而趙儀瑄否了這個提議。
又聽盛公公讓趙儀瑄去妃嬪那裡,雖不知雲良娣是何方神聖,但如今對她而言就是菩薩一般,恨不得這位良娣趕緊把趙儀瑄勾去,好留自己一條生路。
趙儀瑄卻久久沒有回答。
又片刻,他突然道:“叫她來。”
“什麼?”盛公公大驚:“叫良娣到這兒來?還是……宋皎?”
這書房是太子召見朝臣,議政之處,從沒有女人來過,今日太子是怎麼了?
趙儀瑄沒有再廢話,而至皺了皺眉。
盛公公已經知道太子是勢在必得,他覺著太子極其反常,卻不敢反駁,隻得出門傳旨:“傳雲良娣到慎思閣來。”
角落中,宋皎皺著眉,竟不知太子要做什麼。
思來想去,外間等候自己的小太監不知怎樣了,若是找不到自己……恐怕會鬨騰起來,到時候還是會暴露。
她決定冒險一試,正鼓足勇氣鬼鬼祟祟往窗戶邊上挪動,突然聽趙儀瑄道:“之前老康去找程殘陽,那老家夥自然是不服病休之事……等告訴他程子勵悄而不聞的給他攢了幾座宅院,看他還敢不敢自稱清廉禦史了。”
盛公公不知他怎麼突然提起政事,便附和:“唉,程大人一生也算是清正,沒想到臨了栽在兒子身上。”
趙儀瑄冷笑道:“我就看他將怎麼麵對,或者,就讓他走走當初王師傅走過的路。”
宋皎不能動。
趙儀瑄的意思,是要讓程殘陽走王紈的路。
王紈又是什麼下場?
他們都很清楚。
她隻覺著如墜冰窟,甚至把自己的危險處境都忘了。
就在這時候,門外內侍道:“殿下,雲良娣到了。”
窸窸窣窣的,隱約才有細碎的環佩響動,宋皎突然聞到一股清香之氣,像是花香,又不似花香濃鬱,帶一點點令人歡悅的沁甜。
一個婉柔的聲音道:“雲若起參見太子殿下。”
趙儀瑄看著地上的人,不做聲。
盛公公見機行事,笑道:“良娣,好好伺候殿下。”
算了,隻要殿下不是去親近那個宋皎,就算是破例在書房召幸妃嬪,也……算不得什麼。
腳下後退,公公不多時已經出了書房,還體貼地帶上了房門。
雲良娣其實也很是納悶,太子從不在慎思閣召見後宮,但她是個聰明至極的,看這情形便明白了。
當下盈盈笑道:“殿下……是否心裡有不痛快之事?”
今日太子出宮,後被皇帝申飭,她自然是知道的。
趙儀瑄眼皮不抬的:“怎麼,你能替本太子紓解麼?”
“那……”雲良娣果然聰明絕頂,本來才站起來,這會兒便臉上一紅,嬌聲道:“臣妾自然是極願意效勞……”
她眉眼盈盈地望著趙儀瑄,緩緩傾身,雙手扶著太子的膝頭,竟又跪倒在地。
趙儀瑄瞧著她孌婉地跪在跟前的身影,突然道:“你的樣子,倒是讓本太子想起一個人。”
雲若起的手正要探過去,聞言一頓,臉上的笑也僵了僵,卻又即刻不露痕跡地問:“這……不知是哪一位姐妹,讓殿下如此記掛?”
“她……不是東宮之人。”
“是嗎?”雲良娣更加詫異,太子不是那種會在外頭尋歡作樂的,可不是東宮之人,又是何方佳麗?她非常的善於應答,便抿嘴笑道:“那……既然那位姐妹已經蒙殿下恩寵,怎麼不把她也放在東宮,一起伺候殿下呢?”
趙儀瑄的唇角挑起:“本太子當然很想把她留在身邊,日夜不離身。”
雲良娣再會演戲,此刻也不由露出幾許苦笑:“臣妾從不曾聽殿下如此記掛一個女子,臣妾可要心酸嫉妒了。”
她的手沿著蟒袍寸寸向前,纖纖的指尖即將探入底下。
嫉妒也罷,心酸也罷,反正如今她才是太子的眼前人。
“你是該嫉妒,”趙儀瑄掃了她一眼,忽地躬身在雲良娣的臉上輕輕拍了拍:“因為沒有人……比得上她。”
雲良娣怔住,她不由抬頭看向麵前的太子,卻發現太子的雙眸深邃清寒,卻不是看著自己。
宋皎躲在簾子後麵,起初因為趙儀瑄說起程殘陽,引得她心慌意亂,無法亂動。
可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更加超乎她的預計。
本來她不知道趙儀瑄傳雲良娣來是做什麼,也沒心思猜想,直到按捺不住偷看了一眼。
那身段曼妙的女子,靠著太子跟前,風情萬種地跪倒在地。
這個姿勢,以及趙儀瑄的那些話……
宋皎簡直無地自容,不敢再看,也不能再聽,她哆嗦著舉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隻想把所有都拒之於外,但卻仍是擋不住心亂如麻。
她懷疑自己再留下去,隻怕心跳聲都要給人聽見了,還是孤注一擲冒冒險的好。
宋皎死死地咬著牙,低著頭沿著牆角摸到窗戶邊,她不敢看身後發生的什麼,也不敢去聽,而隻想趕緊快快地逃走。
可就在她要攀上窗台的時候,一隻手從後麵抄了過來:“還以為你要一直藏下去呢!”
宋皎徹底麻了,整個人卻騰空而起,竟是給趙儀瑄抱了回來,她本能地驚呼了聲,然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立即舉起雙手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