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二更君(1 / 2)

次日一早,天已放晴,一道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

宋皎微微睜開雙眼,看到陌生的床帳上似有浮光掠動,她定睛看了半晌,心中想起昨夜昏沉之中諸多夢境,似真似幻。

到如今,終究大夢初醒了。

她正要起身,卻發現在自己的床邊上,小丫頭青青正趴在那裡。

這丫頭昨晚上忙前忙後,直到快天明看到宋皎安頓下來,這才趴在她旁邊睡了。

宋皎看著這張仍顯得很稚嫩的臉,有這孩子在,就好像自己距離東宮不遠,仍是有那麼一點牽連似的。

她重新轉過頭來,輕輕地歎了口氣。

門外卻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隱隱地還有人聲嘈雜。

聽著不太對勁,宋皎剛要起身,青青卻也給驚動了,她猛地爬起來,驚慌失措地叫道:“師姐不要打我!”

宋皎一愣。

青青定了定神,抬頭看是宋皎,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她笑的極爛漫歡喜:“是宋侍禦!我還以為……”

宋皎微微一笑:“你是做噩夢了?”

青青揉揉眼睛:“一時睡迷了,還以為自己還在班子裡呢。還好不是。”她見宋皎要起身,急忙過來扶著。

這會兒門被敲響,青青趕著去打開,卻是宋明跟小缺兩人一前一後的。

“大哥醒了!”宋明看宋皎坐在榻上,急忙過來:“可好些了嗎?”

宋皎道:“輕快多了,是不是時候不早了,咱們起身趕路吧。”

宋明見她的臉色比昨日略有好轉,便道:“倒也不著急,總要讓大哥先吃了飯。”

青青在身後,聽他口口聲聲“大哥”,看看小缺便做了個鬼臉。

宋皎怕耽擱時辰,便道:“不用正經坐著吃,包一些包子饅頭,路上吃就是了。對了,外頭吵嚷什麼?”

這會兒窗戶下的聲音越發大了,仿佛有越來越多的人在聚集一樣。

小缺說道:“我們剛才在下麵,好些人都在說這件事呢,據說是一個漢子殺了他的妻子,縣衙定了罪,今日要遊街,明日便解押京城秋後待斬呢。”

殺妻案?宋皎聽是官府已經定論,便不以為意。

當即下地,吩咐宋明跟小缺去買些乾糧路上帶著吃,收拾行李車馬準備啟程。

青青見她著急啟程,便說道:“竟走的這麼急,唉!叫我的意思,至少還得養兩天呢。”

宋皎笑道:“哪裡就那麼嬌氣了?要是天天這麼耽擱,這路幾時到頭。”

勉強地擦了擦臉,洗了手,整理妥當,便行出門。

這會兒店內倒是沒有多少人,都跑去外頭看熱鬨了。

宋明在櫃台上跟人算錢,瞧著店門外一波波的人湧過,隨口問道:“一個死囚遊街,怎麼這麼多人看。”

店掌櫃知道他們是過路的,便壓低聲音道:“客官您是外來的,所以不曉得……本地人誰不知道,今日給遊街的王峰是給冤枉的,他那小娘子生得美貌又體貼,他整日疼還疼不過來呢,怎麼會去殺了?”

宋明愕然:“這是怎麼說呢,要不是他殺的,又為何要遊街?官府不是判了嗎?”

掌櫃的左顧右盼,見沒有人注意這裡,便又道:“官府算什麼?豈不聽說‘官官相護’?人人都知道凶手是誰,可人人都不敢說,不敢說也罷了,還有拿了昧心錢說瞎話的……那縣太爺也是睜著眼睛裝瞎子,可憐喲……”

“你說你們知道真凶是誰?官府也知道卻明知而不辦?”宋明還是個少年,被這種事驚呆了,他且問且看了一眼下樓的宋皎,卻見宋皎且走,且也向這裡看了眼。

“這兒的縣老爺哪敢啊,人家的靠山可是京內的京兆……”

掌櫃正要說下去,門口走進幾個人來,他便忙收聲,笑道:“客官,更多的話咱們可不敢說了,免得惹禍上身啊。”

算好了錢,宋明背著包袱走了回來:“大哥,你聽見他說的了?”

宋皎點點頭。

她是打這兒經過的,隻聽了三言兩語,卻也算不得什麼,且也不知真假,便道:“走吧。”

宋明本還要再說幾句,見狀隻得默默皺眉跟在她身後。

青青扶著宋皎的手,才邁步出店門口,就見又有一堆人衝了過去,道:“來了來了!”

偏這會兒小缺把馬車弄了過來,給那些一驚,幾乎拉不住馬兒,小缺揚聲叫道:“都留神些啊!彆驚了馬!”

就在此時,卻見有六名衙差打扮的,押著一個蓬頭垢麵的男人走來,這男人身形不高,囚服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手上腳上都掛了鐐銬,每走一步便鋃鐺發聲。

他的背後插著一指行刑令牌,上寫著“待辦死囚王峰”數字。

那本來吵嚷的人群看見他,忽然都慢慢地安靜了下去,瞬間,街頭上隻有那鐐銬落地發出的啷當響聲。

男人走的很慢,似有氣無力,他低著頭,仿佛下一步就會倒地身亡。

宋明因為剛才聽店主說的那些話,便對宋皎道:“大哥,你說這人是不是……真的給冤枉的?”

宋皎沒有回答,冷不防他們身旁一個本地人聞言,把他們打量了一遍,哼道:“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外來的,這還用問嗎?狗官辦的狗事!”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很低,透著敢怒而不敢言。

宋皎聽見這句,心中一緊,雖然不是罵她,她也無須慚愧,但仍是有些不自在。

青青握著她的手道:“宋侍禦,咱們上車吧?”

那路人聽見青青叫她“宋侍禦”,略略一愣,仔仔細細看了宋皎一會兒,臉上露出又吃驚又不屑的表情:“可惜了這個好相貌,人模狗樣的,又是一個狗官!呸!”還恨恨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宋明跟青青見狀,不約而同大怒,一個叫道:“你說什麼?”

一個叫道:“你說誰狗官?你再說一遍!”

宋皎連攔都沒來得及,他們兩個不相上下的高音量便給周圍的人聽見了。

那之前吐唾沫的人禁不住他們兩個人聯手,嚇得退了回去。

但是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卻都看過來,就連那慢慢地往前挪步的死囚都停了下來。

死囚試圖回頭,可是脖子上掛著沉重的鐐銬讓他無法轉動似的,他隻能僵硬地偏過頭來,亂發之中透出一隻青腫的眼睛。

宋皎正對上這隻眼睛射過來的光,那是冷冷的,帶著怨憎跟悲傷的絕望眼神。

那陪同的幾個差役雖然也聽見了那句,但看看宋皎……像是個清貴美貌的少年公子,哪裡是什麼官。

見犯人停步,便嗬斥:“還不快走!”

囚犯認命一樣垂了頭,重又緩緩往前蹭,就在這時候,哭喊聲從人群中傳來,卻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衝過人群跑過來,嘴裡啊啊地叫著,上前抱住了囚犯的雙腿,一邊叫嚷一邊流著眼淚。

“唉,可憐!”旁邊又有人忍不住說道。

宋明忍不住:“這孩子是……”

“這是王家的小孩阿崽兒,原本極聰明伶俐,他娘被害的那天就變得這樣了,想必是給嚇壞了。”

衙差們正要驅趕,人群中走出一個破衣荊釵麵容憔悴的農婦,上前拉住小孩兒。

路人道:“這是王峰的妹妹,以後這孩子沒爹沒娘,隻能她養活了……可她家裡也窮的整天吃不上喝不上,唉,這可真是的……麻繩偏撿細處斷,都說人善人欺天不欺,但這又怎麼說?”

隻見那王家的小姑抱緊孩子,哭著說道:“哥哥你放心,就算是進京內告禦狀,我也會帶著阿崽去給你跟嫂子討個公道。”

幾個衙差臉色一變。

王峰叫道:“胡說,不許去!你把崽兒帶走,替我給他一口吃的、彆叫他餓死就行了!”

那孩子聽見這聲音,便越發地叫嚷不住,在場的許多年紀略大的忍不住都濕了眼眶。

王家小姑跪在地上,哭的爬不起來:“哥哥……”

王峰低頭看看她,又看看孩子,終於說道:“何況你去告狀也無用,天下烏鴉一般黑……”他說了這句,又仰頭大聲叫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衙差們都皺了眉,領頭的那人掄起水火棍衝著他的背敲落下來:“死到臨頭還敢胡說!”

那男孩子跑過去要擋著,卻給衙差一腳踹開。

圍觀眾人敢怒而不敢言,隻有少數幾個低低道:“不要打孩子……”聲音卻小的可以忽略。

那小男孩被踢在地上,又爬起來跑到死囚的身後,像是要用自己的身體替男人擋下那些棍棒。

王家小姑哭嚎著過去阻攔,場景亂成一團。

“給我住手!”含怒的聲音,並不很高。

但在此刻鴉雀無聲的時候,顯得格外的清晰。

衙差手中的棍棒一停,周圍眾人也隨之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卻見在客棧門口的馬車旁邊,站著一個身量不高身著素白麻布袍子的少年公子,生得膚白勝雪,眉目清秀,氣質風流,竟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物,就是看著身子單薄,有些弱不勝衣的。

那衙差先發了話:“剛才是你叫住手的?”他們這些都是縣衙的老油子,欺上瞞下,察言觀色,見宋皎的樣貌生得極好,料想也是哪家的小公子,哪裡能跟他們這些地頭蛇鬥,何況他們也是有大靠山的,素日裡橫行霸道慣了,便並不放在眼裡。

宋皎本正要上車的。

此處距離京城不很遠,她不想一出京就生事,何況她的身子也並不好,心裡亦灰灰的,懶得管彆的。

可是剛才那死囚的回眸一瞥,已然刺痛了她的雙眼,如今看到這般慘相,哪裡還能忍得住。

何況宋明少年血熱,已經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礙於宋皎沒發話,宋明早撲上去了。

“不錯,就是我說的。”宋皎放開青青的手,上前一步:“誰許你們……這麼當街毆打婦孺了?”

那衙役越發把她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不懷好意地笑道:“哥兒是打哪來的?你們家裡的大人難道沒教過你,出門彆多管閒事,小心惹禍上身麼?”

宋明再也忍不住了:“你說什麼!”

青青也氣道:“王八蛋,有眼不識泰山,還不閉上你的狗嘴!”

她可是東宮出來的,豈會怕這些宵小?

何況哪怕東宮出來的一條狗,也比她麵前這禽獸也不如的人尊貴。

衙役大驚:“好哇,哪裡跑出來的小兔崽子們,這是要反了?”

宋皎環顧周圍。

從她出客棧開始,百姓們的眼神跟臉色一概的晦暗,憤怒,怨懟,傷感,每個人都帶著氣。

她起初不明白是為什麼,直到那個罵她狗官的人當地啐了口,直到看見這死囚犯的眼神,以及衙役們的所作所為。

如今,這周圍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她,他們當然不會相信一個看著有些嬌怯的公子哥模樣的人,能對抗這些橫行慣了的地頭蛇,但他們都還帶著一點希望,希望……有那麼一點可能。

宋皎製止了宋明跟青青,她揣了揣手:“反不反,你說了不算。”

衙役走前兩步:“我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宋皎淡淡道:“我說了算。”

“你?”衙役的聲音拖的很長,尾音裡全是不屑的嘲笑。

其他幾個差役見狀,也都跟著轟然笑起來,隻有周圍的百姓們沒有笑,因為他們還有一點期待。

“你算是什麼東……”為首的衙差不屑一顧地。

話還沒有說完,宋皎抬手,從袖子裡把禦史台的令牌拿了出來:“看清楚了,我是什麼東西。”

那衙差靠得夠近,牌子幾乎懟到他的臉上,他一時竟沒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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