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選人的眼光(1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12218 字 8個月前

場麵一時僵住, 連原本穩穩端坐著的燕平王妃都驚住了, 起身便要過去迎接來人。

“微臣聽著,倒以為自然而然, 算不得什麼詭辯, ”溫雅輕淺的笑聲微微一頓,既而緩緩打圓場道,“至於牙尖嘴利,小姑娘嘛, 也算不上什麼壞事,昔年韓子諷宋人智子疑鄰,嘲齊人濫竽充數, 譏楚人自相矛盾,笑蔡公諱疾忌醫*,及至後來, 鄭人買履教條,燕人棘刺雕猴……”

“舌戰四方無所懼,後常有道之尖酸刻薄者,然始皇帝觀其文,還不是感慨‘嗟乎, 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 死不恨矣!’?”

宣宗皇帝聽罷, 震驚回頭, 難以理解地反問道:“你拿她比韓非?”

燕平王世子裴濼微微一怔, 既而略略低頭, 摸了摸鼻尖,無奈承認道:“這確實是微臣比的不恰當了,其實微臣隻是想說……好吧,陛下,微臣私以為,您方才的評價,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略微有些過了。”

然後微微側過臉,向宣宗皇帝投了個求助的眼色,以兩人少年時形成的默契,那就是“拜托二哥看在我的麵子收斂些吧”的簡潔版。

宣宗皇帝收了收臉上的冷肅,莫名地多瞪了燕平王世子一眼,冷哼道:“朕評的是作出來的文章詩詞,關寫的人什麼事……比不得你學了一身憐香惜玉的好本事。”

不過宣宗皇帝說歸說,心裡卻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了,他自己人知自己事,往常這些女人們湊在一起作詩的閒事他是一向躲得唯恐避之不及的,今天能站在這裡默不作聲地從頭聽到尾,裡麵有多少是因為正好見著鐘意在被人為難的緣故,恐怕隻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

——沒必要的,揪著一個小姑娘不放,當眾與人家難堪,實是沒必要。

即便那姑娘的品行確實低劣不堪,他一個大男人,與人家斤斤計較到如此地步,做得可也沒有光彩到哪裡去。

宣宗皇帝一貫對身邊人的品行操守要求很高,不過他嚴於律人,也同樣嚴於律己,意識到自己不自覺鑽了“意難平”的牛角尖,有因不甘而故意找人麻煩的嫌疑後,他清了清嗓,不願再風度儘失地當眾與鐘意難堪。

宣宗皇帝打定了主意要對鐘意“視若無睹”,故而把視線默默平移到了起身迎人的燕平王妃身上,還伸手親自扶了對方起來,溫聲道:“叔母快起,不必如此多禮。”

燕平王妃驚訝又無奈地笑著道“陛下也過來了,怎麼不讓人先來傳一聲?這迎都沒有好好迎一下,也太失規矩了……”

後邊兩句,主要是在嗔怪燕平王世子。

“是朕一時起興叫了臨知他們過去南郊跑馬,”宣宗皇帝主動開口解釋道,“大月國今年送的那批馬駒不錯,早上折騰的比朕預計要久,本都打算回宮了,聽臨知提起叔母在林府,朕又想起正好還有件事要與林相談,就一並過來了。”

宣宗皇帝一邊與燕平王妃解釋著,一邊步履不停地往前走,走到一半,他忍不住又停下了。

“朕都說了平禮,怎獨你還跪著?”宣宗皇帝發誓,他方才真是下定決心一眼都不去看那個小姑娘的,免得自己心裡一時邁不過那道坎,犯了什麼讓自己鄙夷的“徇私”之過。

更何況,這個小姑娘看著也未免太小了,瘦瘦矮矮的一個,臉上的奶膘甚至都沒掉乾淨,宣宗皇帝雖然自覺自己十分厭惡對方的卑廉不自愛,以及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齷齪手段,但真的遇上時,還是覺得,呃……要真欺負了對方去的話,似乎有些太以大欺小了。

勝之不武,也不成體統。

宣宗皇帝腦海裡不期然地閃過了半年前鐘意在長寧侯府後院小道上雙目垂淚的側臉,以及最早的時候,對方給自己的第一印象——那個茫然無措坐在地上的小丫頭。

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迷惘與無力,仿佛一個找不回的家門的小孩子,迷失在半路上,走走停停,前路還未可知,卻已經累得要走不動了。

不知前程,不知歸處。

宣宗皇帝八百年難得動一次的惻隱之心,就在那天突然跳了出來。

然後收獲了一個他當時以為的,自己登基兩年來的最大驚喜。

當然,後來繼續往下翻,才知這驚喜裡麵隱約已經**了。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年紀,也確實還是個小孩子呢。

小孩子又能懂什麼呢,幼苗長歪,還不都是家中長輩沒有好好教導的結果,宣宗皇帝想想便對承恩侯府的厭惡更深了一層。

但這也並不能改變什麼,宣宗皇帝自覺自己是個追求效率的務實人,事倍功半的活兒鮮少接手,更遑論去好心幫忙修整旁人家院子裡的歪脖子樹苗了。

哪裡有那份精力和耐心。

但以上所有種種,通通都隻停留在了宣宗皇帝第二次開口詰問鐘意的前一刻。

話一出口,宣宗皇帝立馬意識到,自己又一次不合時宜地“多管閒事”了。

雖然在場除了宣宗皇帝自己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沒有一個能意識到這句詰問裡原還藏著三分恨鐵不成鋼的不自覺關注。

而非純粹的看人不順眼而故意找茬。

鐘意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側頭瞥了身邊一並跪著的好幾個丫鬟,再她們齊齊跪著往後磨了半步後,才不得不認命地意識到:這話真是對自己說的。

鐘意一時還真不知道這全場怎麼就“獨我一個人跪著”了。

感情剩下的那些個身份低的丫鬟們在這位陛下眼裡都不是人了?

鐘意一時太過莫名,莫名之外,也隻能感慨這位宣宗皇帝實在是陰晴難測、喜怒不定,無怪林氏在家裡但凡提起,必然諱莫若深。

帝駕親臨,適才燕平王妃起身迎人,身後嘩嘩啦起來了一大片,林府後園就這麼大點地方,這要是人擠人擠著了也有夠尷尬的。

鐘意自覺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一道跟著過去露臉,更何況月前小北山之行也讓她深刻地意識到了宣宗皇帝有多麼地不喜歡承恩侯府,私以為自己在這位陛下麵前還是縮著腦袋低調做人比較好。——畢竟,林氏那跳得越厲害越倒黴的前車之鑒還曆曆在目呢。

是而,鐘意快速從被皇帝當眾批了句“小道”的鬱悶不安裡鑽了出來,乾脆利落地選了個犄角旮旯就地跪下,和林府一眾大小丫鬟們混在一起,渾然天成,安心作這群貴人們背後的人成風景。

不成想,就是這樣了,還是逃不過。

鐘意一時忍不住禮節性地相信了一下某個不靠譜的民間傳聞:當今聖上的生母傅元後是被駱貴妃親下毒手害死的。

但現在想這些,除了苦中作樂地自嘲一下,也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皇帝能有錯麼?皇帝當然沒錯,錯的都是下麵的臣民……這麼簡單的道理鐘意還是知道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不好直接說自己真的不是“獨一個”跪著的,隻好強憋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怯怯喏喏道:“臣女強辭詭辯,耽於小道,走了偏路,不,不敢起來。”

——言外之意,陛下您都金口玉言把我批的一無是處了,我還不得趕緊跪著表示下自己虔誠的認錯改錯之心麼?哪裡敢起來啊?不敢起不敢起。

“有話就好好說話,要哭不哭的是作什麼?”宣宗皇帝的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大為不悅道,“朕最是煩有事沒事便哭哭啼啼的女人,旁人與你論道理,你與旁人比哭勁兒,話都說不到一起,胡攪蠻纏,淺薄無知。”

鐘意垂下頭,眨了眨眼角裡的水汽,憋著沒作聲。

“再者了,朕說你一句‘難成大器’,你便當即跪下不敢起了,”宣宗皇帝負手於後,傲然道,“一不知反駁,二不會反思,隻消一味低頭認錯,既是圖便宜,亦是耍無賴。”

“認錯而不知改錯,認了又有何用,隻要臉皮夠厚,羞恥心夠淺,旁人說你個什麼錯你都認得下,然後呢?你的骨頭如此之軟,看來朕方才還是說錯了,‘小道’的不是你的詩,而是你這個人。”

鐘意木著臉,唇角緊抿,半天回不出一句話來。

“陛下又何必拿對臣下的標準來要求一個小姑娘呢?”燕平王世子裴濼在旁邊輕咳了兩聲,溫言替鐘意出聲道,“微臣看著的卻與陛下不同,陛下覺著那是‘軟骨頭’,微臣卻私以為這叫‘知規矩、懂禮儀’。”

“陛下覺得隻認錯而不改錯無用,但微臣私以為,這天底下多得是連自己都知道自己錯了還嘴硬不願認的人,與他們比起來,鐘姑娘善聽善學,謙虛自省,已經是很好很好了。”

“她一不用出仕為官主持一方,二不需為上者出謀劃策,於一個姑娘家而言,相夫教子,謙柔恭順,顯已經十分足夠了……陛下覺得呢?”

宣宗皇帝默了默,沉思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這上麵,”宣宗皇帝淡淡道,“朕怕是無法與你苟同了。”

不過至少沒再多說彆的了。

隻要能讓宣宗皇帝打住單揪著鐘意一個人找茬且還愈演愈烈的嚇人架勢,燕平王世子就十分滿意了,他微微鬆了口氣,還頗有些心思地開了句在場不少人都心照不宣的玩笑:“知道陛下瞧不上微臣的眼光,不過,都站了這麼久了,陛下還不坐麼?”

宣宗皇帝就順著這個台階走了下去,帶著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湧到了上手處各自分坐下,林照借著人群混亂之際繞到鐘意身邊,也來不及多說句安慰人的話,隻急急地叮囑她道:“今上突然駕臨林府,怕是形勢有變,恐有人會借機生是非,一會兒要是走動起來,你千萬跟緊我,若是不想去前麵露臉,就叫輕鴻帶你先去聽粹院躲躲,萬事等我回去再說。”

鐘意微微點頭,神色平靜,林照見她臉上確實沒什麼大情緒,握了握她的手,這才放心回去了。

看在另一邊的宣宗皇帝眼裡,這便又是一樁鐘意“手段高超”的實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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