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忍不住想,自己雖然與這位皇帝陛下同處於一個空間,但彼此好像是正在經曆著不同的時空吧……雞同鴨講,互相理解不能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了。
有時對方說的每個字明明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合在一起,不知為何就霎時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皇帝呢。
皇帝怎麼會犯錯呢?錯的肯定是彆人。
鐘意想,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回府之後真正該手寫三百遍的應該是上麵那句才對,不然以自己當下三五不時便“忍不住”的心態,真惹惱了人家,遲早得弄出處理不了的禍端來。
“三百遍倒也不必,不過你既心誠,那便抄吧,半個月應該足夠了,半個月後,朕會記得讓人去承恩侯府收的。”裴度食指微微屈起,輕輕敲了敲案幾,半點不客氣地吩咐道,“不過這是小事,暫不多談,先坐下來吧,說說今天的正事兒。”
鐘意默默忍著胸口的那股悶血坐下,畢恭畢敬道:“不知陛下想問臣女什麼?”
“比如說,”裴度好整以暇地凝視著鐘意的雙眼,淡淡道,“你的荷包究竟是如何被人‘摸’了去的?”
鐘意臉上恭恭敬敬的笑容霎時一僵。
她猶豫了片刻,正欲開口,卻又被對麵的宣宗皇帝一揮手打斷了。
“朕平生,最恨人弄虛作假、撒謊欺瞞,”裴度淡淡道,“你應當知道,對朕說謊會是什麼後果……你也應該知道,朕既問你,便不會隻是聽聽你的一麵之詞便罷。”
“你不會愚蠢到以為你說的話朕不會去找人查證吧?想想清楚了再說……你今天,可隻有這一次機會。”
鐘意默了默,輕輕地把方才趁亂收在懷裡的荷包掏了出來,默默地擺在桌上。
不知是不是鐘意的錯覺,總感覺對麵宣宗皇帝的臉色驟然陰沉了三分。
“果然是撒謊成性,”裴度冷冷道,“沒有半句真言。”
鐘意張了張嘴,心裡莫名有些難堪,忍了忍還是道:“陛下博覽群書,當該知道書中有一個詞叫‘事急從權’。”
“朕不知道鐘姑娘今日急的是哪個‘事’,”裴度盯著鐘意手邊的荷包亦冷冷回道,“朕隻知道,因鐘姑娘今日在正陽大街引起的變故,毀掉了朕精心布置了三個多月的甕中捉鱉之局,打草驚蛇,放跑了十餘人外逃。”
鐘意呆了呆,一時想張口辯解,卻又覺得自己辯無可辯,置身於對麵人嚴厲苛責的目光下,仿佛她一時間便也罪無可恕了起來,頓了頓,鐘意也隻能蒼白地澄清道:“我當時隻是看他腰上似有凶器,怕他有心算無心對人不利,故而才當街叫破,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陛下還有如此布置……”
“你既知道他身懷兵刃,你自己又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裴度抱臂冷笑道,“你就敢當街叫破?你有沒有想過,今日若不是有朕的布置在先,你當街叫破凶徒,凶徒懷恨在心朝你衝來,你又如何收場?”
鐘意一開始不好解釋自己最早會動了把人叫住的心思就是在那之前就注意到了宣宗皇帝一行的蹤跡,怕那人是想對他們不利才如此的,現在被宣宗皇帝如此反問,更不好說在那時候她其實是注意到了對方在盯著這邊的,所以當時才嚇得當場僵住不敢亂動,生怕這位陛下準頭不大行她一個亂躲亂跑再被給誤射了。
這些前情既然剛才方才沒說,現在再說就有些馬後炮了,更何況真要說了,萬一再從宣宗皇帝口裡落個“窺視帝王行蹤”的罪名,那可如何是好。故而鐘意隻能低下頭,作出十足的垂頭喪氣、悔恨交加來,真誠道:“其實當時事情發生的太快,臣女心裡並沒有思考的如陛下這般周全。”
“得了吧,”裴度聽過的馬屁能比得上鐘意說過的話還多,才不吃鐘意這一套呢,直截了當地總結陳詞道,“朕看你就是腦子蠢罷了。”
鐘意心裡梗了梗,麵帶微笑地恭恭敬敬附和道:“陛下教訓的是。”
——被認為是腦子蠢也總比被當成是那群賊子的同夥,再抓去嚴刑拷打的好。
鐘意也有些反應過來為何方才宣宗皇帝看到她真從自己懷裡把荷包掏出來時臉色會那般難看了。
裴度搖了搖頭,似是對鐘意有些無語,但沉吟了片刻,還是淡淡道:“以後遇事三思。不是每次你的運氣都能正好彌補你那不夠用的腦子的。”
這一句倒聽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似有那麼點真心實意的關懷流露出來。
鐘意不由略感動容。
“還有,不要每次都是朕教訓的是、朕教訓的是,”裴度眉頭深鎖,大為不滿道,“朕教訓過你這麼多句,你倒是真能好好記著也行,彆就單是口上應個痛快……說說看,你現在還記著朕的什麼教誨?”
鐘意張了張嘴,一時間腦海裡竟一片空白,頂著宣宗皇帝愈發嚴厲不滿的目光,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多加辣,不放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