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彈箜篌(2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7018 字 5個月前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麼大的一個人究竟到哪裡去了?這就得你們定西侯府自己慢慢找去了。

裴度既然決定了要將此事悄無聲息地強掩過去,便迅速吩咐了下去,讓手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按下了在場的其餘所有見證者,一律收押帶走,在定西侯府的事情解決之前,就先老老實實地在詔獄裡待著吧,時日或長或短,那便全看個人造化了。

現在裴度略微心煩的是,他本無意這麼快便對西邊的兵權下手的,江南的案子還膠著,裴度又有心重開昔年被他父皇哲宗皇帝下令終止的“福船新法”,江南一帶多文人,嘴皮子一個塞一個的溜,“福船新法”動了原來那些門閥大族們的利益,到時候又少不得你來我往地打上幾回嘴仗,屆時朝廷上必然是折子滿天飛,有用的未必有幾個,借機生事、借勢彈劾的倒會全出來現上一回形。

裴度想想就煩,他是最不耐煩與人打文字官司、搞唇槍舌戰的,但重開福船新法不是他一句話便說開就開的,事涉國之法度,更需字斟句酌,徐徐圖之,不然從法條落定到實際執行,稍稍有須臾差錯,就可能會遺患無窮。

——屆時損害最深的,則必然是最底層的普通百姓,故而,更要求最終拍板做決定的皇帝要萬務慎重。

所以,裴度本是想把彆的事兒都先放放,借著“福船新法”重開的契機也將江南官場重新梳理一遍,徹底捋順服了,再顧慮旁的軍政。

但現在卻是不趕巧了,定西侯世子的死就如一顆埋在地底隨時會轟然引爆的雷彈,就算是裴度掩蓋得再好、再是天衣無縫、定西侯本人再是愚蠢、再是一時片刻查不過來,裴度卻也絕不可能再心寬地任由對方在兵部掌權、西邊揚威了。

其實大莊的曆代皇帝一貫對上了年紀的老將會待以十分之優容,畢竟站在沙場舍生入死,能一路路挺過來活到最後的皆是少數,裴度也對定西侯本人並沒有太大的意見。

而且公是公、私是私,定西侯本人也就是在女色上濫而無忌些、對唯一的兒子過於溺愛了些,私德雖有不堪之處,但也沒到罪無可赦的地步,且對方為大莊在西邊堅守了那麼多年也確是事實,更何況軍中本就多莽漢,要真以文臣的標準逐一勘論品行,最後能達標留下來的或許還比不上洛陽城裡每年能被擇優入選的太學生多……

但怎麼定西侯就偏生出了這麼齷齪的兒子?還獨獨就生了這一個。

不過也幸好就隻生了這一個,裴度轉念卻又想到:一個定西侯世子便能讓人惡心到這般地步,若是再多來幾個和他一般性情的親兄弟……那情形,簡直讓裴度徹底無法想象了。

思來想去,裴度還是覺得此事略有些棘手,回到添音台後,猶豫半晌,他躊躇著讓人在案上鋪了筆墨來,對著空白的宣紙發了許久的愣,才緩緩地落下筆——

“外祖尊鑒。

暮春猶寒,伏惟外祖尊體起居永福,孫與府中皆各循如常,侍奉外祖母康寧外,乞免老遠念…………張侯老矣,恐不能久戰,故青、雍兩州事,還望外祖出麵擔待……”

鐘意在靜室沐浴更衣罷,尋到添音台來時,正正聽到裴度站在窗前的書案上折信,一邊折,一邊緩緩地對手下人吩咐道:“送去雍州,請長寧侯親自過目……就說如有必要,朕在洛陽恭候,待他回京,見麵一敘。”

長寧侯?鐘意一怔,長寧侯傅懷信是武初三傑裡唯一一個長壽至今的,或者說,他不爭不搶、低調做事的性格,讓連先帝哲宗那般雞蛋裡挑骨頭的人都無處下手,故而能在武宗皇帝駕崩後尚能得以“安享晚年”。

不過長寧侯的晚年也並沒有多麼安寧,就算哲宗皇帝再想讓他“安寧”,最好安寧到整日隻在府裡耍耍槍、跑跑馬,最好連西山大營都不過去轉,但可惜天不遂哲宗皇帝願,四年前雍州兵亂,大莊折損甚重,最後哲宗皇帝無奈,親自至長寧侯府相請,那時候,哲宗皇帝倒是不說希望人家能“安享晚年”了。

而事實也毫不意外,沉寂數年的長寧侯一出刃,寶刀猶利,銳意長存,很快便平下了先前愈演愈烈的禍亂。

鐘意還曾聽有些好事的說書人講古時,曾稱他是“武宗朝照過來的最後一抹餘暉”。

不過據鐘意所知,長寧侯傅懷信自四年前奔赴雍州平亂後,就再沒能從雍州“回來”洛陽了,其中的曲折內情、君臣是非並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可以妄自窺視的,但就鐘意而言,她身邊能聽到的各色說法裡,最為人公認便是:哲宗皇帝私心裡防著自己的老丈人長寧侯,不想讓他回來,寧可舍了雍州給傅家去,也不敢讓他伸伸手,碰到冀、豫一帶來。

若當真如此,那身為傅家外孫的宣宗皇帝自然是沒什麼需要避忌的,但既然宣宗皇帝登基了兩年有餘長寧侯都還沒從雍州回來,甚至燕平王都在洛陽團了回年,長寧侯都還沒回來,怎的這時候,要請了長寧侯回京了?

思及某個猜測,鐘意的心跳差點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識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方才不切實際的幻想——再怎麼,也不會是因為她今天這件事吧?

她原可從未覺得過這位宣宗皇帝是個多麼古道熱腸的“好心人”啊……但又想起方才對方在假山處對她的溫聲安慰、耐心安撫,鐘意的心跳猛得快了起來,在胸腔裡砰砰亂響,吵得她耳朵疼。

鐘意覺得自己得先要靜一靜,她的腦子現在有些亂,一時半會兒不大能客觀地相對看待宣宗皇帝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既不敢自作多情,怕是自己多想會錯了意,癡心妄想,圖惹人恥笑,又害怕是自己遲鈍,沒會到那份意思,若是那般,豈不是……

“站在那裡作什麼?”裴度背對著鐘意等了半天沒見人過來,不得不自己轉回了身子,無言地看了鐘意一眼,然後伸手指了指立在添音台正中的鳳尾箜篌,淡淡道,“來吧,不是說會彈麼?正巧,朕午時沒歇好,現在想躺下來休憩一會兒。”

說罷,裴度便揮了揮手,示意取信人退下,然後也毫不避忌鐘意的在場,徑自走到臨河的那一側窗前,自己伸手將窗前的美人榻上的被褥散開,閉上眼睛躺了上去。

鐘意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頂著一腦子漫無邊際的各色思緒,坐到箜篌旁彈奏了起來。

彈的正是她唯一尚算熟悉的那首《孔雀東南飛》

曲調清幽寧和,倒也適合給人催眠。

如果不是鐘意來彈的話。

錯不過三,就算對她再寬和些,但當鐘意彈錯了第五個音的時候,裴度終於還是忍無可忍地從美人榻上翻身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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