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斷(1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8887 字 8個月前

起初,事情的一切發展都是很平常、很自然的。

——許昌地動,永寧伯夫人以“祈福募善”為由在其府上籌備了素齋宴,洛陽城裡但凡有點名姓的人家都給下了帖子去,從燕平王府到承恩侯府,及至林、楊兩家,各自都有相請。

一群夫人小姐們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吃幾口素齋飯,再各捐上幾十、幾百兩銀子來,悲天憫人地唏噓罷,也不知道是從哪位夫人那裡起的頭,話題便漸漸從許昌地動的災情上轉開了,漫聊起了些家長裡短的閒雜事來。

鐘意無心搭話,聽得也興致缺缺,便隻當自己是個陪襯的擺設,坐在一旁垂著頭默默地神遊天外,等她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話題的中心越來越詭異時,一抬頭,卻早已有那不想乾的夫人、小姐們在偷偷地打量著她了。

“當真是三十年前的江南第一名/妓穀依依給老承恩公生的那個女兒?”這是在一旁看熱鬨不閒事大的楚襄侯夫人錢氏,一年前承恩侯府的四姑娘駱宋便是嫁到了她家府上去,比她大女兒還小的年紀,給她的夫君做了妾室。

後來駱宋在陸侯處得寵,楚襄侯夫人錢氏便厭惡承恩侯府的女子厭惡得厲害,今日眼瞅著有承恩侯府的好戲看,當即像聞到了魚腥味的貓一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得發光,極其捧場地高聲感慨道:“這也真是祖上缺了個大德了喲,老承恩公不在了,生了個女兒也沒人在乎,最後女承母業,還是做了那暗門娼子去,嘖嘖。”

“倒也不必非說是給老承恩公生的,”起話頭的楊夫人懶懶地掃了另一邊如坐針氈的承恩侯夫人林氏一眼,譏笑著道,“那穀依依當年在梨花胡同裡可是接待過不少的‘貴客‘,這女兒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倒也不必急著下定論。”

“不過我眼瞧著她那鼻子、眼睛,倒真是與她那三十年前紅極一時的花魁娘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她自稱駱姓,但聽聞承恩侯府的族譜上卻也並沒有記下過這麼一位‘駱姑娘‘,那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我們這些外人們誰又說得準呢?”

楊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斜著眼睛瞅著承恩侯夫人林氏,大有瞧著她出來說兩句的意思。

林氏被楊夫人瞧得坐立難安,一時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若是認了便是駱家的女兒出來為娼/妓,叫整個承恩侯府連帶著遭人恥笑,若是不認,林氏又下意識地瞥了鐘意一眼,心道:那可是這位的親娘啊……

鐘意這時候再怎麼遲鈍,也知道楊夫人來者不善了,不過即便如此,其時的鐘意心裡雖然有著些微的慌亂不安,但卻也並沒有特彆的緊張。

——她還隻以為楊家人是聽了什麼風言風語,隨意捏造了一些不著邊際、無從說起的閒話故意往她身上攀扯,故而心裡雖然有些難堪,但也能強撐著維持住麵上的神色。

直到駱清婉被楊夫人遣丫鬟請了出來。

——在這之前鐘意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母親竟然沒有在晉陽安心養病,而是悄無聲息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跟著楊家人來到了洛陽。

而且是從晉陽南下至洛陽的整個過程中,從頭到尾,鐘意都沒有收到過母親遞過來的一紙一字的訊息。

一直到此時此刻,在永安侯夫人請遍百家的宴席上,母女二人才正式碰麵,再次重逢。

此時距離晉陽城一彆,已足足過了有兩年了。

“不過這位駱姓婦人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不好說,但有另外一件趣事倒是很值得與各位說上一說。”楊夫人譏諷的朝著鐘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以手支頤,悠悠然道,“我聽著這位駱姓婦人言道,她有一女兒,現正在承恩侯府,且馬上便要出閣了。”

“……她已兩年有餘未曾再見過自己的女兒,聽聞孩子的婚訊,心裡甚是想念,又打聽到我們要往洛陽城裡來,便跪下哭哭哀求著我們帶上她一程,叫她得以在孩子出閣前再見上那麼一麵。”

“我見她可憐,便帶她一道過來了,好心叫她們今日母女重逢、骨肉團聚。不過這事說來倒也離奇,她的女兒為何會在承恩侯府府?拿不成是被承恩侯夫人派人以強權強行擄了過去?”楊夫人還不忘順帶著話裡有話地刺了林氏一句,繼而悠悠道,“反正我心裡是十分之好奇,我看今日大家也都閒著,不妨就一起來聽聽這位駱姓婦人是怎麼說吧。”

在場眾人各色各樣的眼光都紛紛向著鐘意的方向投了過去,有譏諷有嘲笑,有惡意有憐憫,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眼旁觀,更有恍然大悟之後,看戲不怕台高激動來勁兒的。

鐘意一時僵坐當場,小臉煞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駱清婉的目的卻十分之明確,她一經出現在眾人麵前,便徑直朝著鐘意的方向緩緩走了過去。

林氏錯愕難忍,心神俱震,焦灼地在椅子上挪來挪去,但她乍然得見本不該出現在此的駱清婉,自己的反應卻也並沒有能比鐘意好到哪裡去,半天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出聲說句什麼。

坐在鐘意邊上的林照卻是已經反應過來這一出唱的是哪折子的戲了,登時大怒,回身抓住鐘意的手,朝著駱清婉的方向微微冷笑道:“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中年婦人,是人是鬼都還未必呢,現下楊夫人說她是誰,她便是誰了麼?她說誰是她的女兒的,誰便是她的女兒了麼?”

“不過都是口說無憑的一麵之辭,要真是這樣便能草草給人斷定了,那大家都來隨意紅口白牙的說瞎話吧,我今日還道這婦人是得了失心瘋,臆想著自己有個不存在的女兒呢!”

“這位姑娘,你我素昧相識,我不知你脾性哪般,你也不知我身份究竟為何,你倒也不必就急著如此斷言,”駱清婉麵上卻是冷靜的很,不軟不硬地頂了林照一眼,然後靜靜的望著被林照護在身後的鐘意道,“阿意,母親來看你,你難道不高興嗎?”

鐘意掙脫開林照的手,對著她微微搖了搖頭,然後避開林照的相護,不閃不避,正正迎上了駱清婉審視的眼神。

但也長久沉默著,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既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

周圍看好戲的目光頓時更炙熱了一些。

“常言道,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駱清婉的唇角微微勾起,略帶嘲諷地瞧著鐘意道,“怎的,阿意你如今靠著你舅母攀上了高門,就瞧不上我這做醃臢事養活你長大的母親了麼?”

“難道因為母親我曾經做過那等臟事,你這做女兒的就不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對著我就連一句‘母親‘都不願意說得出口了嗎?”

“你怕不是忘了,當年,若不是為了你,我又何苦淪落到非要做了半掩門去,我又何嘗不想要你所希望的‘清清白白‘呢?可若我是清白的了,又如何能把你養活到這麼大呢?”

“鐘姑娘,我今日就說一句公道話吧,你母親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天可憐見的,孤身一人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也是不容易,你又怎能隻因她做過那等事,就連她這個母親都不願意承認了呢?”楊夫人一邊悠悠搖著蒲扇,一邊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色來暗暗奚落挖苦著鐘意,還故作率直道,“難道承認自己是一個暗門娼子的女兒,對鐘姑娘來說,就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事兒麼?”

“……也是可憐你娘千辛萬苦才把你拉扯到這麼大,現今你爬到高處了,卻是反過嫌棄起她來了,真是不值啊,唉。”

“阿意,你可知這世上之事,並不是你咬死不認,閉著眼睛掩耳盜鈴,它便不存在的了。”駱清婉用最是溫柔不過的語調,緩緩吐出對於鐘意來說最是惡毒不過的一些話,“你欺上瞞下,弄虛作假,改換身份混入侯府,掩下自己的汙泥出身一步步往上爬,及至如今,得嫁高門為婦……我這個做母親的,卻不想自己生下來的女兒竟是個這般虛假、滿口謊言之人。”

“阿意,你也不要怪我,我實是一片慈母之心,你如今所謂的‘福氣‘,不過都是海市蜃影、空中樓閣,經不起旁人半點推敲,我實在是不忍心見你越走越偏、越走越錯,今日才狠了狠心,當著大家的麵與你把話說清楚。”

跟在鐘意身後服侍的乍雨聽了卻是大怒,猛的一下從鐘意身後探出頭來,一把推開朝著鐘意的方向越走越近的駱清婉,恨聲道:“你說你是我家姑娘的母親,你便是了麼?我們家姑娘可還一句話都沒有說呢!”

“再說了,這天下又怎麼會有你這樣做母親的人!你又怎可能生得出我們家姑娘這般人物,你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乍雨說罷,又急急地轉回頭來對著鐘意的方向,焦灼道,“姑娘,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但凡隻要說上一句,這婦人的謊話便全都不攻而破了!”

“真是不想這世上竟有人如此下作,找人過來做這種醃臢事來潑臟水。”林照也緊緊握住鐘意的手,深深地凝望著她的雙眼,隱晦地暗示鐘意道,“你若不認識她,便直說不認識即可,這也沒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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