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2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7863 字 8個月前

——為何就偏偏是鐘意,偏偏是在裴濼剛剛艱難地認識到兄弟二人之間的君臣之彆,已經在心裡無數次告誡自己:身為臣子,甘為倒影、甘為附屬,甘為陪襯,甘為所有需要他應該為的一切的一切之後,好不容易才重新尋到的一個全新的寄托來,便又這般被宣宗皇帝毫不留情的打碎了。

——他到底是去得了津都大營,卻也再聽不得鐘意的箜篌了。

想到添音台裡的箜篌,裴濼便又不由想到了宣宗皇帝先前與他提過的定西侯世子之死……現今想來,這才恍然了。

裴濼怔怔地抬頭望向神色難看的宣宗皇帝,緩緩道:“原來是那時候……原來陛下當時問臣弟那句……原來是因為……哈。”

裴濼想著想著,不由自己都被自己當時的愚蠢遲鈍給逗笑了。

宣宗皇帝緊緊地抿住唇,半響沒有開口說話。

“既如此……”裴濼長長的歎了口氣,深深地跪伏在漢白玉石階上,神色平靜道,“臣弟是不是該再識相些,就此去了燕平府,再不回洛陽來招致陛下眼煩了。”

“你若想回洛陽,隨時都可以回,”宣宗皇帝淡淡的回道,“同樣,你若想去燕平府,或者津都大營哪裡曆練……朕也絕不會攔著。”

裴濼點了點頭,低低地應了聲好,然後三跪九叩,神色從容道:“那臣弟便就此告退了。”

宣宗皇帝平靜的點了點頭。

“對了,陛下,”裴濼便從地上爬起來往外退,臨出殿門前,突然又站定了,回聲緩緩道,“其實斂洢她心悅您好多年了……您還不知道吧?”

宣宗皇帝聽得愣住,臉上浮起了明顯的錯愕之色來,下意識搖了搖頭,皺眉道:“怎麼會?你從哪裡聽來的?什麼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你不要聽風就是雨……”

裴濼定定地望著他,倏爾一笑。

“二哥,”在心頭重重壓了那麼久的一句話問出口了,裴濼驟然覺得渾身一鬆,他放緩了聲色,一如許多年前,宣宗皇帝還未登基、燕平王府還沒有被哲宗皇帝肆意打壓、兩人的身份之差還遠不如今日這般懸殊時那般,心平氣和地反問宣宗皇帝道,“你之前真的一點也不知道麼?”

宣宗皇帝被他問得莫名其妙,隻能一頭霧水的反問道:“朕難道應該知道些什麼嗎?”

裴濼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笑著笑著,他的眼淚也一並順著落了下來。

“陛下,燕平府太近了,而且在臣弟父王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人緊巴巴的看著,摔跤都摔不痛快,更彆說在軍中學到什麼真本事了,”裴濼忍著喉間的哽咽,避開宣宗皇帝探究的目光,垂著頭緩緩道,“臣弟想去陰山以北的淮城曆練曆練……直接與母妃說,她肯定不會同意的,陛下便允了臣去吧。”

“淮城太危險了,那裡距敕勒川不過百裡,一旦北部蠻族有異動,淮城必首當其衝,”宣宗皇帝聽罷,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不甚讚同道,“你若想曆練,東南有嶺侯,西北長寧侯那邊……儘可你挑去。淮城的話,不要說叔母不同意,朕也不會同意你的。”

“可是陛下,臣是真的想去,”裴濼抬起頭,隔著大半個宮室的距離與宣宗皇帝四目相對,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平靜,“說來不怕陛下笑話,臣也算是打從記事起便跟著父王開始習武了,可如今年歲越長,手上的功夫卻越是生疏,再這麼蹉跎下去,怕是一身功夫都要徹底荒廢了。”

“陛下,臣弟這輩子,也不可能再指望去讀出個什麼狀元郎來了,就讓臣去北邊曆練曆練吧,殺幾個賊首,得一二軍銜出來,日後倒也不至於混成個酒囊飯袋,或可還能為陛下去守一守邊疆呢。”

裴濼想,他這一輩子,打從記事起,便被周圍幾乎所有人不停灌輸著日後要儘心儘力輔佐他二哥的念頭,但如今想來,二十年後,文治武功,他卻是樣樣都遠不如他二哥本人……心底湧過的那些讓裴濼自己都震驚錯愕的惡毒念頭,與其說是因那些風花雪月之事而湧起的不甘,倒不如是深深的自慚形穢。

——他早已習慣了嫉妒,又強行隱忍下嫉妒,便似乎連自己都險些騙過了自己,還當真以為自己不會去嫉妒了。

如果不是今日這件事的話……

但裴濼現在卻不想再這樣了。

掩耳盜鈴,固可能遮掩一時之醜,但終究是騙人騙己,徒貽笑大方。

宣宗皇帝迎著裴落那沉穩的、明亮的、堅韌的雙眼,沉吟許久,緩緩道:“如果你是真心想去……不是故意與朕置氣的話,朕便允你去。”

“不過,臨知,”宣宗皇帝頓了頓,複又堅定的補充道,“二哥要你保護好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給二哥全須全尾地活著回來。”

“那是自然,”裴度被宣宗皇帝的這一句關懷激得險些落下了幾滴眼淚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笑著應道,“若是臣連淮城都曆練不過,日後那更是不必去提什麼替陛下守邊疆的大話了……二哥,弟弟走了。”

裴濼拱了拱手,退出了慎思殿,略掀起衣擺拾級而下時,望著遠處宮殿巍峨的簷角,還有那被它們擋住了大半的藍天雲團,裴濼的心陡然寧靜了下來,不知怎的,裴濼突然想到了幼時祖父武宗皇帝與他們兄弟倆描述過的:在那陰山北部,有漫而無際的青青草原,牛羊閒閒散散散步其中,有紅衣女郎執韁揮鞭,馭馬紅妝……

裴濼心裡突然對淮城之行充滿了無儘的期待。

——雖然是方才一時念起、驟然脫口而出的請求,但此時此刻回憶起來,習慣了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先計劃後行動的裴濼,竟然不覺得絲毫的後悔,隻餘有滿心的痛快。

不過抹短暫的痛快,在裴濼回到燕平王府、進得燕平王妃的內堂後,就驟然消失了大半。

燕平王妃寒著臉端坐在堂上,見裴濼進來,二話不說,先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裴濼抿了抿唇,麵無表情地掀起衣擺跪了下去。

燕平王妃以眼神示意眾仆婦退出三十步以外,待四下無人,隻餘母子兩個,這才緩緩開口道:“濼兒,你真是讓母妃太失望了……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入宮這一行,母妃之前悉心為你做下的盤算,便全都毀於一旦了。”

“那鐘氏便有那麼好?”燕平王妃簡直是越想越不明白,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底下跪著的兒子道,“勾得你失了魂去、值得你如此冒冒失失的衝進宮?”

“回了洛陽,你進都不進王府、問都不問母妃一句,就那麼梗著脖子去與陛下對著來?”燕平王妃越說越氣,恨得連拍身邊的案幾道,“你是嫌你父王在燕平府呆得□□生?還是嫌我們家如今的好光景得的太輕易?……你這般自甘墮落、不求上進,是想為了一個女人,生生了斷自己的仕途嗎?”

“母妃,其實兒臣也一直很想問您一句,”裴濼木著臉跪在地上,扯了扯嘴角,抬起眼來,認真地凝視著燕平王妃道,“這麼多年,您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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