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到得長樂宮門前時,鐘意正領著人神色略帶不安地站在門口等著迎她。
永寧伯之宴後,二女首度重逢,彼此遙遙一對上,皆通紅了眼眶。
林照提起裙擺,向著鐘意的方向緩緩跪了下去,口中稱道:“臣女林氏,見過貴人娘娘。”
“林姐姐,快快起來,”鐘意不等林照拜到底,忙不迭地伸出雙手扶了她起來,紅著眼睛道道,“你我之間,從不必如此。”
林照握緊了鐘意的手,心頭湧過萬千感慨,二人相攜著往長樂宮內殿走,宮人仆婦們皆遠遠地綴在了身後的十步以外,見四下無人,林照便壓低了音調,湊到鐘意耳邊,小小聲地問她道:“怎麼突然就入了宮?我聽到消息後,嚇了一大跳……你現在可還好麼?陛下待你如何?”
“那天在宴上鬨出來事情後……就與王妃娘娘那邊退了親事,”鐘意也不好直說,隻能含含糊糊道,“後來陰差陽錯的……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唉,”林照聽著便不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頗為心疼地望著鐘意,神色間難掩慍怒道,“永寧伯府那場宴會,也真算是讓我長了見識了!……我從未想過,世間竟還有如此下作之人,手段卑劣、德行敗壞!”
說話間,二人已跨過殿門,到得長樂宮內間,分了主、賓坐下,乍雨領著人給兩人分彆上了熱茶,又默不作聲的帶著人都退出去了。
鐘意呷了口茶,見林照這模樣,知道她這回是動了真怒了,心頭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澀與感動來,低低道:“左右我現下是再不用與那楊家人打交道了……隻是可憐林姐姐,日後同在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日對著她,還不知道她能要再生出多少鬼蜮伎倆來。”
“我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反而期待得很呢,”林照冷冷一笑,眉宇間劃過一抹厲色,寒聲道,“她也就是欺負你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這才敢什麼臟水都往你身上潑,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與她趕緊一塊嫁到燕平王府去了……那後宅深院裡,正室磋磨側室的手段,我原是不屑於去用的,如今……嗬!對付這種人再手軟,倒顯得我林照是個爛好心的東郭先生了!”
鐘意望著林照鬥誌昂揚的模樣,永寧伯之宴上被人當眾羞辱的苦悶都消散了些許。重來一世,鐘意陰差陽錯之下被人帶著跌跌撞撞地領入了洛陽城,繁華儘處,看遍世間人情冷暖,但唯獨說遇著林照與宣宗皇帝二人,是鐘意覺得自己一輩子都絕對不會後悔、最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可惜林姐姐馬上便要嫁到燕平府去,我卻是困在洛陽再出不來了……”鐘意想到距今不遠的離彆,再想想二人以後可能至死都再沒什麼可以見麵的機會了,心頭便不由浮起了深深的惆悵,一時連對楊家人的怨恨都被這離彆的陰雲給掩下了。
林照想到這樁也有些煩悶,不過她到底是比鐘意冷靜理智得許多,知道二人相聚時間有限,並不想在已成定局的事情上多做糾纏,見鐘意麵帶鬱色,便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茬,輕聲地感慨道:“真是沒想到,繞來繞去,你最後竟是入了宮來……現今陛下後宮空虛,人事簡單,是非也淺,我倒尚且還並不如何憂心於你,不過。”
話及此處,林照微微一頓,審慎地提醒鐘意道:“等到了明年三月,選秀之後、新人紛紛入宮,屆時我不在你身邊,你可千萬要好好地保重自己……對了,陛下如今待你如何?你先前讓人與我遞口信,說是遇到了一些麻煩,要等我入宮一敘,可又是什麼麻煩?”
“陛下樣樣都好,人也好,待我也好……我也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不過倒並不與陛下如何相乾,”鐘意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又謹慎地四下環顧了一周,確保此地此時隻有自己與林照二人,然後才思量著緩緩道,“林姐姐,我遇到了一樁事兒,自己一個人實在是想不明白……我現下說與你聽,你幫我好好地參詳參詳如何。”
“這是自然,”林照作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來,靜靜地望著鐘意,輕聲承諾道,“你且說吧,我保證今日殿內之言,出你口、入我耳,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我聽說晉陽那邊有一樁很離奇的事,有一個出身貧寒的苦命女子,生而喪父,母親又病重,為藥錢、生計所迫,便將自己賣身於大戶人家為奴為婢,”鐘意輕咳了一聲,猶疑著緩緩道,“後來被那大戶人家的主人看上,受主母示意,抬了通房……此後便安安份份地在內宅裡過了許多年,最後在主母與新姨娘的鬥爭中,被人當作了棄子,蒙冤而死。”
“這事兒到這裡本還沒什麼離奇,”鐘意眉頭緊鎖,語調惶惑道,“可是後來才有人發現,當時那位因爭風吃醋而誣陷那女子至死的所謂‘新姨娘‘,身份卻並不如她自己本人所說的那麼簡單……那新姨娘自述家中遇災,孤身一人逃命至此,為得一□□命的吃食特來相投,然實則她卻乃世家侯府裡的家生子,不僅父母俱在,且還頗有臉麵,得賜有主家姓……林姐姐,你說這事兒是不是處處透露著離奇古怪?”
林照凝眉沉思了許久。
殿內的氣氛一時凝滯下來。
“你那朋友……是你的舊友吧?”林照緩了緩,語氣微妙地反問鐘意道,“冒昧問一句,她多大年歲?那侯府世家又是洛陽城裡的哪家?……這事兒叫你這般說的,我聽得心裡一時隻有一個念頭:這人當該是哪裡有什麼不對,被那侯府裡的哪個主子故意使了個丫鬟過去給滅了口吧?”
“可是又能有哪裡不對呢?她一個出身貧寒的苦命人,一輩子都沒有出得了晉陽城,連那些貴人們的麵都從沒見過,如何便就能無聲無息地得罪了洛陽城裡的侯門世家呢?”鐘意不由焦灼地追問道。
“照你這麼說,倘他們彼此當真從未見過……那便隻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得通了,”林照猶豫了下,挑了挑眉,神色複雜道,“對方既以如此曲折隱蔽的手段殺人,想來也是不想聲張……或者說,是不敢聲張。”
“見都沒見過麵的人便想要痛下殺手,便隻有‘利‘之一字了,可一個為奴為婢的苦命女子又能威脅到那些侯府世家們什麼利益去呢?”林照思來想去,反問鐘意道,“你方才說,那女子生而喪父……她該不會是哪個侯府老爺留下的‘滄海遺珠‘吧?”
這個猜測,其實鐘意自己也並不是沒有想過,但是——
“就算那女子的生父當真乃是侯府中的哪位貴人,”鐘意仍還覺得說不太通,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問林照道,“可是這麼多年連麵都沒見過的女兒,不說補償便也罷了……何苦要再派了人去痛下殺手呢?”
林照的思路也一時鑽到了牛角尖,想來想去想不通,便不由苦笑著歎息道:“你要說那不是個姑娘,而是個能承祚繼嗣的男兒郎,我倒還可以想見,許是那侯府的主母心毒,不想叫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過來分侯府一杯羹,這才搶先一步痛下殺手……可你偏偏說這是位姑娘,就算是真被接回了侯府,又能威脅到誰的地位呢?除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