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長寧侯(2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7483 字 6個月前

隻不過宣宗皇帝這雖是句無心的感慨之言,卻似乎恍惚勾起了長寧侯心的傷心事,鐘意瞧著,對麵的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是啊,也不怕陛下笑話,老臣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活到這般年歲,”傅懷信頓了頓,艱澀道,“想當年在貞柔皇後的永壽宮裡初識之時,老臣的年紀是三人裡最大的……不成想到了最後,老臣卻也是活得最久的。”

——反是年紀更小些的武宗皇帝與郇渏初,都前後腳去了。

提起這些往昔故事,在場三人都不由沉默下來,裴度無聲地在桌下捏住了鐘意的手,力氣大得讓鐘意忍不住吃驚的側頭看他,而裴度臉上的神色卻很冷峻,他看也沒有看鐘意,隻直勾勾的望著另邊的長寧侯傅懷信,頓了頓,微微啟唇道:“父皇他……”

“陛下,”傅懷信卻驟然回神,搖了搖頭,不算隱晦地打斷宣宗皇帝道,“子不言父之過、臣不言君之錯……陛下,老臣與您說這些,也從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

“老臣隻是覺得,”傅懷信說到這裡,也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般,沉默了許久,才繼而緩緩道,“老臣年紀也確實大了,很多事情,都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今年是武宗皇帝故去的第十個年頭,不瞞陛下,老臣此番回來,不僅是因有陛下之詔,更是想去北邙山再為他上炷香……此番事了,老臣便想徹底地解甲歸田、告老還鄉了。”

“難道長寧侯府不就正是您的歸處嗎?”裴度攥著鐘意的手不自覺的發緊,眼眶微紅道,“外祖父若是不想再在朝堂間勞累,朕準了您便是,正巧祖母也在彆莊養病,您二老可同……”

“陛下,”傅懷信溫柔地打斷了宣宗皇帝最後的掙紮,音調很輕,但不容拒絕道,“老臣此番回來,也想帶羲悅起走……我們預計去北邙山上完香,先去趟青州看看。”

——青州郇氏,乃是郇渏初的出身之地,亦是他最後的埋骨之處。

“那去完青州之後呢?”裴度抿了抿唇,仍還堅持道,“你與外祖母年歲都大了,總還是要最後留在個地方的……為何就不能留在洛陽呢?”

“陛下啊,老臣已經老了,”傅懷信溫柔地望著宣宗皇帝,委婉拒絕道,“早步晚步的,我們終究是要道彆的……老臣陪不了您輩子,以後的路,終還是得您自己走了。”

裴度偏過頭,掩飾住自己眼眶裡驟然浮起的水意。

“定西侯之事,老臣已為您料理妥當了,”傅懷信悠悠的歎了口氣,知道宣宗皇帝心裡時難以接受,倒也並不如何去勉強他,隻從容的轉移了話題,輕聲道,“張望既退,西北那邊的兵力部署,陛下可有了新的計較?”

“以外祖父之見,楚襄侯陸乘安可用否?”談起正事,裴度的神色也頓時嚴肅了起來,直言不諱道,“朕欲在江南重開‘福船新法‘,西北邊疆,至少三年內,朕不想再隨意變動了……外祖父覺得,陸乘安如何?”

“陸乘安不錯,用來守城綽綽有餘,”傅懷信點了點頭,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對宣宗皇帝決定的讚賞,頓了頓,複又補充道,“除此之外,臣心還有兩人欲薦與陛下……”

祖孫兩個便這麼就著政事又談論了前後近有兩刻鐘。

話至最後,傅懷信起身告退前,猶豫了再猶豫,還是望著宣宗皇帝,緩緩道:“你母後的事……是臣沒有教導好她,以至於後來她心性偏執,幾番鑄下大錯。”

“但是陛下,那是她的錯,或也可說,那是老臣的錯,”傅懷信靜靜凝望著宣宗皇帝,緩慢而有力的告訴他,“但無論如何,絕對絕對,都不是你的錯。”

“陛下啊,不要再拿著你母後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了,”傅懷信長長地歎了口氣,目光在宣宗皇帝與鐘意間來回轉悠了半圈,悠悠道,“這不是您的錯,而是因為她自己的問題……陛下決不可再因為她而封閉、責備自己什麼了。”

“不過這話老臣說的本也有些遲了,看到您現在身邊有了能敞開心扉的人,老臣真是高興……這樣真好,真的好。”

“陛下,您以後會有自己非常美滿的日子,所思所愛者,皆在身邊,”傅懷信朝著鐘意溫和地笑了笑,“你們都會有的……而我們這些老人啊,早就該隨著那些過去那些破爛事兒起入土了……不必掛牽,更不必遠送。”

“老臣與羲悅走那天,就不再來宮與陛下告彆了。”

直到長寧侯離開了有半刻鐘之後,裴度仍坐在原處,僵著身子沒有動作。

鐘意小心翼翼地望著他,時也顧不得初見長寧侯後自己心頭的波瀾,隻憂心著他現下的反應來。

“母後懷我時,太醫診脈,說是雙胎,”裴度僵著脖子在原處坐了許久,突然遙遙望著遠方人造的山景,看也不看身邊的鐘意眼,隻自顧自道,“後來生下來時,卻是死生……有太醫與母後說,大的那個是被小的那個搶占了養分而生生害死的。”

“而就在我落地的同時間,南邊遭了洪災,大水衝破了黃河堤岸,隻波及了沿岸的數萬戶條百姓……父皇說,我生來便是‘不祥之人‘。”

“你說可笑不可笑,”裴度微微側過頭來,微笑的望著鐘意道,“其時在位的皇祖父都還尚未說些什麼,父皇倒是先怕得厲害,生怕有人以此事來攻詰東宮,搶先步,上表父皇,說要廢掉我這等‘不祥之人‘的皇嗣出身,宜貶為庶人、平息民怨。”

“武宗皇帝必不是先帝那般可笑之人,”雖然知道這話說得大不敬,但光是聽身邊的人平鋪直敘的回憶,鐘意就覺得心尖憤怒得厲害,把握住了宣宗皇帝的手,鏗鏘有力道,“有天災降於世,身為當時的國儲君,不去想著如何以人力挽救之,反是先推了自己的孩子出去背鍋……先帝枉為人父,更不足以配為人君。”

“他啊,他也是個可憐人,”裴度怔了怔,又緩緩搖搖頭,輕笑道,“我原是極厭憎他的……直到後來我知道那件事。”

“他被陵山之謎折磨了輩子,為了陵山之謎,娶了個自己的不愛之人,殺了郇相,忍了我大半生……最後鬨得君臣離心、夫妻反目、所愛之人不得好死,可惜他至死卻都不知道,陵山之謎,從開始,就是個完完全全針對他所設下的圈套。”

“就是因為我母後想嫁給他,”裴度輕笑著與鐘意道,“多可怕,母後她演的那樣真,不僅騙過了他,甚至險些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做戲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敬佩至極。”

“可是她死的倒是痛快……她毀了剩下所有人的生。”

“我隻要想到此,就覺得心頭窒,喘不過氣來,”裴度漠然道,“我原還可以恨父皇、恨郇相、恨那些不知所謂之人……到了我才發現,我自己的出生,才是徹徹底底的原罪。”

“是我對不起他們所有人,我才是這世上最不應該出現的那個……或許還就真如父皇當年所說那般,我生來本就是個不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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