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時用膳時,不止宣宗皇帝回來了,身後也依然綴著個早上跟著他道走了的長寧侯,又是如上午般的排布,四人各自入席落座,不過這回,兩國大長公主明顯放開了許多,對著桌上鐘意置下的菜滿口誇讚、評得頭頭是道。
反是長寧侯忍了許久,終還是忍不住的提醒她道:“你少吃點那些太辣的吧……自己胃不好,也要多注意些。”
鐘意聽,忙將桌上那兩道特意做得鹹淡合宜的擺到了兩國大長公主麵前,柔聲道:“公主不如多嘗嘗這些吧。”
長寧侯看便笑了,直言道:“這便對了……你外祖母她就獨獨愛這兩口的。”
鐘意怔,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裴度輕咳了聲,主動接過話茬道:“是麼?朕先前倒是不太知道……倒是巧了,阿意她也喜歡這些,往常這都是她做了自己吃的,朕口味重,她做菜多偏好隨了朕,唯有這幾道是留給自己用的。”
“那陛下可真是好福氣了,”兩國大長公主手上的筷子顫了顫,被裴度這句“巧了”激得險些握不穩了去,勉強笑著應和道,“看這桌上這麼多菜,都是陛下的口味……倒沒幾道是讓人家小姑娘自己吃的。”
裴度時窘然,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應答,邊上的鐘意聽了,忙主動圜轉道:“是妾身胃口小,用的少,陛下用的多罷了……倒也不是因為旁的,公主您誤會了。”
兩國大長公主怔怔地應了聲“這樣啊”,神色間有止不住的悵惘之意,長寧侯見了,便主動笑著開口道:“何必叫的這般生分呢,你與然斐這麼親近,看著你們兩個孩子能好好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真是為你們高興……你不如隨著然斐那邊叫,喊我們兩個各句‘外祖父‘、‘外祖母‘吧。”
兩國大長公主的手登時僵了僵。
鐘意下意識地先朝著裴度看去,見裴度對著她微微點頭,目光裡充滿了溫和的鼓勵之色,鐘意猶豫了下,起身向兩位老人各行了福禮,柔柔道:“阿意見過外祖父、外祖母。”
“好,好,坐吧,快坐吧……”兩國大長公主時有些控製不住情緒,起身借口更衣要出去趟。
裴度猶豫了瞬,也跟著道出去了。
殿內便時隻留下了鐘意與長寧侯兩個人。
仿佛是昨日在涼亭的場景重現,但二人各自心境,彼此卻又都各大不相同了。
長寧侯悠悠地凝望著鐘意,時竟也想不通:自己昨天初見這孩子時,竟然會點反應也沒有。
——不,其實還是有的,初初見時便覺得麵善,合得上眼緣……但那點淺薄的好感,與此時此刻知曉真相後心內的震撼後悔,卻是完全無可比擬的。
被長寧侯用這般溫柔的目光看著,鐘意鼓足了勇氣,忍不住問了個自己覺得頗為出格的問題:“侯爺您……您與公主,還打算要走嗎?”
長寧侯被鐘意問得怔了怔,略作思索,便輕而又輕的反問鐘意道:“你想讓我們留下來嗎?……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兩個便不走了。”
鐘意的呼吸驀然急促了兩分。
“如果公主與侯爺願意留下來的話,自然是能留下來最好,”鐘意忍著眼眶裡的濕意輕聲道,“陛下他因往事而心思鬱結,不怕侯爺笑話,陛下與妾身說過那些這個陰謀、那個圈套的,妾身其實沒幾句聽得懂的……可妾身能清楚地看出來,在陛下心裡,侯爺與公主已經是頂頂重要的親人了……如果你們能留在洛陽,也好讓陛下不覺得自己那麼孤單了些。”
“你與然斐……”長寧侯時有些感慨,忍不住低低道,“你也是真心喜歡他啊……真好,真好。”
鐘意被長寧侯這般直白的言辭弄得微微紅了臉,擱下了筷子,抿著唇角緩緩道:“妾身待陛下的心意……與侯爺您待公主是般的。”
“那我與羲悅便不走了,”長寧侯意味深長地笑著道,“羲悅她是個勞碌命,早年是跟在四殿下身邊忙前忙後的……到了晚年,指不定還要幫著帶帶曾外孫。”
鐘意羞得低下了頭,徹底不知該說什麼了。
但長寧侯卻仿佛剛剛打開了話匣子般,忍不住又主動逗鐘意道:“你這麼喜歡然斐,你是不是打算以後陪著他輩子都呆在洛陽啊?”
“妾身是陛下的妃子,自然是陛下在哪裡,妾身便在哪裡,”鐘意覺得長寧侯這話問得很是奇怪,忍不住疑惑著反問道,“難道還能有什麼破例不成?”
“倒也說不上是什麼破例,不過,想到以後輩子都窩在個地方,不會覺得很可惜嗎?”長寧侯頓了頓,主動誘惑鐘意道,“你有去見過塞外的草原嗎?望無際,開闊自由,可以任人縱馬奔馳的那種,你想過去見見嗎?還有江南的小橋流水,西蜀的古道,猙獰巍峨,夫當關、萬夫莫開那種……你不想都去見識見識嗎?”
不得不說,長寧侯的語氣是十分有煽動性的,短短三兩句,便勾得鐘意都不由得瞪大的雙眼,裡麵滿滿的,皆是止不住的渴望與思慕之色……看得長寧侯都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過——
鐘意猶豫了下,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委婉道:“這怕是有些不合規矩吧……”
“也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你若是擔心然斐那邊,便與他起去好了!”長寧侯見鐘意顯然是動了心思,當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鐘意的推諉之詞,直白道,“我在雍州養了好幾個馬場,你會騎馬嗎?不會也無妨,到時候我可以親自教你,或者讓你外祖母來也行,她當年可是這裡麵的個好手!”
“那陛下也不能,”鐘意被長寧侯這般理所當然的態度給震驚了,喃喃自語道,“陛下尚且要在宮處理家國政事,怎可能隨意出了洛陽……”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然斐他自登基以來,還沒有真正地巡幸塞外過次吧?”長寧侯輕笑著道,“然斐他自是勤勉,但這勤勉也未必就非要困守宮的勤勉了。”
“想他祖父當政時,在位那四十年間,能有二十年裡是好好地呆在洛陽城裡便不錯了……先是打北邊,讓仁敬太子與羲悅留守後方主持大局,後來北邊戰事了結得差不多了,便換了郇瑾回來替他們,後來郇瑾個人在洛陽城裡呆的要生毛,天連發十二道詔令要我回去換他……我們幾個輪番受苦,反道是陛下他,個人興致勃勃地天南地北轉了個遍,人到年磨了性子才安定下來。”
“然斐現在還年輕得很呢,趁著現在多出去看看,沒有什麼壞處的,常言道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親自去接觸民生看看,未必不比呆在洛陽閉門造車的好……等江南之事了了,鼓動他巡幸塞外去,到時候帶上你起,我還可以教你跳高車人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