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自然相信,陛下完全可以靠自己平息外患,”鐘意搖了搖頭,柔聲勸慰宣宗皇帝道,“隻是戰事起,受苦的終究是底下的軍民百姓……宣同府外的萬人碑,其上所刻,至今仍字字雋永如新,陛下當真舍得讓百姓們再去受回這等苦麼?”
宣宗皇帝時頓住。
“讓臣妾去試試吧,”鐘意低聲乞求宣宗皇帝道,“是臣妾自己想去,陛下就當是滿足了臣妾這個不合時宜的心願吧。”
宣宗皇帝張了張嘴,最後也隻能苦笑道:“朕在外麵等你……”
郇恬聽到此處,才算是徹底鬆了口氣,望著鐘意轉身往屋裡回,等人進去了,影子也見不著了,便拱了拱手向宣宗皇帝道:“不如我們去外麵喝杯?”
宣宗皇帝正想開口拒絕,郇恬又緊跟著補了句:“其實你出生的時候,我正好在洛陽,還曾經親自抱過你,那時候你才這麼長……”
郇恬比劃了個半臂左右的長度,然後微微歎了口氣,但仍還是笑著道:“轉眼,你也都這麼大了。”
宣宗皇帝怔了怔,呆呆地出神半晌,才恍然回憶起來:在最早的時候,他祖父武宗皇帝還在時,眾人也都是有過段其樂融融的日子的……他自己最早開蒙學字時,還是郇相手把手親自教的呢。
最後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白駒過隙,物是人非……
宣宗皇帝微微苦笑了下,點了點頭,應道:“那就勞煩你了。”
另邊,鐘意起身進了屋去,郇渏初正哼哼唧唧地坐在副殘棋前,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撩起眼皮就想罵人,待對上鐘意那張與先貞柔皇後有五、六分相似的臉,又生生的把到了嘴邊的刻薄之言給咽了回去,有些氣不順地指了指屋內的張小凳,陰陽怪氣道:“坐吧。”
鐘意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與這位在整個大莊曆史上都堪稱為“傳奇”的老人說話,隻得先規規矩矩的坐定了。
——不過好在,郇渏初本人比鐘意更熬不住,很快便主動張口打破了平靜。
“聽說你是大頭和羲悅的外孫女?”郇渏初斜著眼,看鐘意的目光挑剔得頗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哼唧唧地問鐘意道,“你親娘是傅嫋?”
鐘意平靜地點了點頭。
“嘖,”郇渏初意味不明地感慨了聲,冷哼道,“這都是什麼些糟心的破事兒啊……我就知道,離了我他們哪個的腦子都不怎麼行,大頭也是個蠢的……當初要是有我在,怎麼可能會遇到這種惡心人的事兒。”
鐘意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自己能說的話好像都已經讓對方先給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完了,複又訕訕地閉上了。
“你都不生氣嗎,小姑娘?”鐘意表現得如此平靜,反而叫個人自說自話罵了半天的郇渏初感覺沒什麼意思了,起身過來這邊給自己倒了杯茶,站在鐘意身前,饒有趣味的問她道,“碰上這種倒黴事兒,你心裡都不恨嗎?”
鐘意還真被郇渏初問得認真地坐在那裡思考了番這個問題。
“要說是心裡半點怨恨都沒有,那必然是假話了,”鐘意想了想,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隻簡潔道,“……隻是那些讓我感到怨恨的事情,都已經是再也無從更改的了,現在再去想,除了讓自己沉浸在怨恨和不甘裡越陷越深外,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怎麼可能真的沒有怨恨?不說怨恨,至少鬱悶是絕對有的,尤其是那日送林照出嫁到燕平王府、碰上燕平王妃那遲了不知道有多久的道歉時,那種鬱悶,才是真真地讓鐘意懨懨不樂了好些天。
麵對燕平王妃前後迥然不同的態度,鐘意很難不去想,如果自己開始便出生在長寧侯府……那麼當初受的那些刁難與輕辱、漠視與偏見,是不是都本可以從不存在的?
鐘意本來覺得自己所受的磋磨與劫難皆是因為自己的出身不堪,但她既無從改變自己的出身,也無從改變彆人的想法,隻能默默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輕辱,不要去顧念他人的偏見,隻要對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上心就好了……
可是最後鐘意卻發現,這切的切,從源頭上本來都可以是被避免的。
這未免顯得鐘意這些年所受過的罪、吃過的苦,都沒有任何意義了般。
她怎麼可能會沒有怨恨,隻是怨恨於她而言,並不能讓她感覺更舒服,隻會讓她越來越不愉快。
所以鐘意選擇不去怨恨。
不是不怨恨,隻是選擇不去怨恨。
“也是,”郇渏初聽罷,長長地吐了口氣,喃喃地重複道,“都是已經再也無從更改的事情了……現在再去想,好像也確實沒有什麼意義了。”
“郇相這些年,”鐘意抿了抿唇,冷不丁地反問郇渏初道,“心裡可曾後悔過嗎?”
“我為什麼要後悔?”郇渏初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了起來,瞪大了雙眼,怒視著鐘意道,“我可有做錯過什麼嗎?我為什麼要後悔!我明明什麼錯也沒有,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鐘意默了默,然後對著郇渏初緩緩地露出了個恬靜的笑容。
“那很好呀,既然您都不曾後悔過,”鐘意柔聲道,“那那些事情,我們也都讓它們過去了吧……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