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竟然著了你這個小丫頭的道兒,”郇渏初憋了半天,哼哼哧哧憋出來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來替那個小皇帝當說客的!……想從我手裡哄出點東西來是不是?”
“郇相明明本可以安安生生地待在柯爾騰養老,卻偏偏要跑到青州境內來,”鐘意亦笑著柔聲回道,“還累得攝政王殿下都要冒著極大的風險日夜在邊境兩邊徘徊……難道不正就是在等著這天的到來麼?”
郇渏初聽罷靜默良久,然後滄桑地歎了口氣,搖頭歎息道:“其實你說的旁的倒沒什麼意思,隻這句,確實是說到點子上了。”
“我等這天,也真是等了好多年了……算了,就這樣吧。我也都這把年紀了,陵山裡的東西也替他們老裴家守不了幾年了……但還不至於為了這點東西把我的子子孫孫全都押在這裡,你們既然來了,就都把東西帶走吧。”
“聽說那個小皇帝想要對敕勒川那邊下手?”郇渏初自顧自地感慨罷,也不管鐘意到底聽沒聽懂,又徑直轉移了話題道,“你自己又是什麼立場呢?”
鐘意被郇渏初這頗為莫名的問弄得愣,抬眸迎上對方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炯炯眼神,心下定,將跑到嘴邊的那句“陛下是什麼立場、我便是什麼立場”給咽了回去。
認真地思考片刻後,鐘意如此與郇渏初說道:“郇相或許不知,我從小是在山西府長大的……我們那裡的人,縱然不識千字、不會背三字經,卻能將《萬人碑》上的字字句句如數家珍……英魂骨未寒,我在大莊長大,無論如何,在我心裡,我是個漢人。”
——這也是當初在塞外行宮時,鐘意並沒有糾結猶豫太久,便拿定主意去婉拒了那那汝那邊各種殷勤示好的緣故。
有些東西,想得越深,隻會讓自己夾在其越發左右為難……世間本就難有兩全好,還不如從開始在未曾接觸之前便了斷得乾乾淨淨。
“你如果能看得這樣清楚透徹,倒還算不錯,”郇渏初點了點頭,算是表達了自己對鐘意決定的認可,擰眉歎息道,“我原還憂心,你要是想不明白犯了糊塗,會讓大頭他們夾在其左右為難……你能這樣想,倒也是省了他們不少事。”
“如果能邊境和平,不起兵戈,不傷百姓,”鐘意眼睫微垂,斂住自己眸底的神色,對於郇渏初的認可也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隻淡淡道,“那才是最好的呢。”
“誰不想要和平?誰想要去打仗?打仗可都是要死人的,大莊好不容易才繁衍了這麼些子民,打仗便又全都沒了,”郇渏初搖頭歎息道,“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北部垂涎我大莊,旦遭了貧寒,便要南下犯邊掠奪,隻把我大莊當做他們後備的儲糧……你這樣想,卻還是有些婦人之仁了。”
這個話頭到底是起的有些沉重了,郇渏初眼珠子轉,突然又想起了樁事來:“聽說你給那個小皇帝還生了個兒子?……孩子在哪兒?帶過來道看看,若是能比他爹強上不少的話,趁著我還有些力氣,還能再教上個兩年。”
——郇渏初可以稱得上是大莊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向往了。
鐘意之前還真的沒太敢想過,郇渏初這猛地提,她還尚還沒回過神來,郇渏初的牛脾氣便又頂上來了,哼哼唧唧道:“當然,若是那個小皇帝瞧不上,我也不是那種非得要厚著臉皮貼過去的……”
“無妨的,”鐘意見郇渏初又要改口,忙不迭地笑著柔聲應道,“我現在便可替先陛下答應了您,瓊兒若能拜先生為師,也是他的福氣。”
“你能替那個小皇帝做主?”郇渏初不大相信地望著鐘意,仿佛她在說什麼大話般,滿目懷疑道,“可我方才瞧著,怎麼覺得是他說什麼、你應什麼……他到時候要是不同意了,你還真能替他做決定麼?”
“陛下說什麼,我自然應什麼,”鐘意笑著道,“不過就算陛下不應了我,我還可以偷偷寫信給外祖母啊!”
“不錯不錯,”郇渏初聽罷也忍不住笑了,由衷感慨道,“你這份狡黠乖覺,倒是有點你外祖母當年的模樣了。”
郇渏初自己想開了,用完午膳,便喊了童子過來,讓人把宣宗皇帝與郇恬道叫了過來,準備準備往陵山上去。
——用郇渏初本人的話說就是:早點把事兒弄完、早點把人送走、也早點還他這個老人家個清淨。
站在陵山半山腰處的那道門前時,郇渏初朝著宣宗皇帝扔了把匕首,直接道:“放血吧。”
“還真的要用血?”宣宗皇帝時怔住了,難以置信道,“難道陵山之謎當真是……”
“你在想什麼蠢事呢,”郇渏初冷笑道,“彆說你親自來,就是你那個堂弟來,效果也是樣的。”
“隻要是陛下的後人,儘皆可直接打開了這道門去。”
“既然如此,”宣宗皇帝聽忍不住又怒了,“當年為何不直接帶我父皇來此開了這道門?那當年切的流言蜚語,不也都就此不攻自破了嗎?”
“你小子想的倒是挺美的,”郇渏初冷笑道,“你又覺得,當年陛下是為何要封了這裡?……這裡麵的東西,讓當年的陛下都忍不住心神搖曳,生怕自己耐不住繼續犯錯,故而才讓人將此處封掉,獨獨交於我人保守。”
“我若是當年就給了你父皇,就你父皇那個豬腦子,臨朝攝政後什麼也不乾,先把我好不容易捋順的那幾條商路給斷了……賬目做的塌糊塗,國庫敗成那個樣子,再讓他拿到這裡邊的東西,大莊可能都等不到你來接手了!”
“這裡麵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呀?”鐘意見好不容易休戰的兩個人又要在這裡吵起來,趕忙開口轉移了話題道。
“你讓他打開自己看吧,”郇渏初滿臉嫌棄,對著鐘意那張臉不好發火,隻得悻悻然道,“你要想看,也可以起跟著進去看看。”
宣宗皇帝沉著臉在自己手上狠狠劃了刀,待鮮血沒入門縫,待山腰處那道隱蔽的大門轟然大開,宣宗皇帝隻略略往裡走了步,整個人就呆住了。
——琉璃金。
滿山滿穀的琉璃金原石……甚至下麵,還有整條開采琉璃金的完整礦線,冶煉琉璃金的巨型釡具。
“你以為當年陛下他又是靠的什麼打的那群蠻人遍地找牙?”郇渏初沉沉地歎了口氣,難得地自省了句,“也是我的錯,當年開始沒耐心與你父皇坐下來好好地把話說清楚,等後來他真的知道了陵山裡的東西都是什麼了,也便就再也容不下我了……但真說起來,我也沒什麼好後悔的。”